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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越成一穷二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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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养过一棵榕树。大多时候我总看着它发呆,我非常好奇一棵断了根的树为什么能活下来。树是年幼时在山中无意拾得,当时风清冷冷地吹过,漫天的樱花簌簌而落,有几朵坠在榕树细幼的枝丫上,衬着它已快枯萎的枝叶,分外孤寂。我心怜不已,便把它带回了家,日日小心呵护着,它竟慢慢活了过来。
榕树就这么一直养在院子里,十几年下来越发的葱郁,令我惊讶不已。日子久了,我逐渐平和下来,倒觉得它天生就该长在此处一般。
阳光透过缝隙斑驳的照下来,霞光蒸氲,给清素的树冠染上几分人间烟火之色。我喜欢躺在树旁的软榻上,散漫的自说自话:
“我想去航海。”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你说有几个人能遇上这种生死相许的爱情呢?”
“资助那个的孩子又来电话了。等将来老了,我便去山区支教。”
“我都二十六岁啦,可是致远让我再等等。”
“爸妈又在吵架,很烦呢。”
“你要一直陪着我说话哦。”
有时致远也陪我一同窝在软榻上聊天看书。致远温和淡雅,日子平静安逸,我很欢喜,觉得生活很梦幻。
初春的午后,致远携了我到院中靠椅上躺着,清风拂过,枝叶流转,仿若重重波澜。我依上致远肩头道:“我们结婚吧,妈妈又在催啦。”
致远看着我,深情款款:“阿霜再等等,等这个合同谈下来我就娶你。”
我不明白结婚和合同有什么联系,但我愿意去相信他,我点点头道:“好。”
流年暗转,寒气一日日淡了下去,春光明媚,榕树也渐渐显出几分妩媚来。“阿霜,陪我喝几杯,我实在太高兴了,这次恒远大楼的玻璃幕墙被我拿下来了,可以让公司净赚一千万,常务副经理职务终于可以轮到我了,哈哈哈。”致远心情大好,意气风发。
我也跟着高兴,我终于可以嫁给致远了。“我就知道我的致远最能干。”
但是我还是未能如愿的和他结婚,因为现在是他竞争常务副经理的关键时刻,不能为俗事所扰。
七夕大雨,我在香格里拉订了两个位子,致远答应陪我共度七夕。酒店离公司不远,我提前下班,慢慢步行过去,突然,我的脚像是生了根般,再也迈不开一步,马路对面一个男人撑着伞,正亲密的搂着一个美丽女子,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型,一张一合。男人边说边笑,低头轻柔的吻在女人的脸颊上,满眼宠溺。
阳光似乎已穿不透薄薄的雨丝,让我觉得夏日里竟也如此寒冷。那是我的致远!我全身的血液忽然一下子涌出了身体,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使得我浑身颤抖,发不出一点声音。
致远曾对我说,他会一直爱我,此生只会爱我一个!不,这不是我的致远……
我心里慌乱,不自主地朝着致远飞奔过去,耳畔传来一阵轮胎紧急制动时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无尽的黑暗向我袭来,到处是惊声尖叫,然后所有的人事幻影一点点变淡,越来越模糊。黑暗中我仿佛见到榕树的眼泪,我想我不但死了而且疯了。
寒风冷冽,大雪迷茫,微白的月光照着安静的天平村,零零星星的农家院子里透出昏黄的烛光。有人怕黑,大早就将自家的大门关了,上床睡觉。也有村民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话家长,间或传来几声鸡鸣犬吠。
村西头的一见茅屋里隐隐透出几句较为沙哑的男声:“囡囡啊,你且坚持一些,待爹爹煎好药,你服过便可痊愈了吧。”
这是我醒来后时常听到的一句话。
“这该是第二十二遍了吧。”我颇为无奈的想,同样的话男人每日念叨一遍,雷打不动。
我微微侧过头,看到这张陌生而又有些亲切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急切,心中稍感温暖。这个穿着长衫,须发散乱,看不出三十岁还是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就是我现在的秀才爹爹。我轻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回想着近日来发生的不可思议。我记得那场大雨,记得致远和那个美丽女子,记得我陷入一片黑暗,然后我醒在了一具幼小的身体里——十四岁的赵欢颜。
我不知道现在我是什么模样,屋里没有任何可以让我照见自己面孔的东西,我与这具身体之间还无法很好的协调。房间里仅有一桌一椅一张床,桌上点着一节黑短的蜡烛,勉强照亮着三尺之间。旁边搁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了两块煮好的豆饼。我打量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还算细腻的皮肤一片蜡黄,估计都快赶上黄疸肝炎患者的颜色了。看了看老爹虽然憔悴但也还算俊秀的脸,我默默的祈祷一下,希望不要长得太难看。
是周庄还是蝴蝶?是原来的吴霜还是现在的赵欢颜?我已完全糊涂。
现在是东临国永业十三年,生产力低下。
好吧,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穿越了。我也算是真实的体验了一把爱因斯坦的时空弯曲理论,但人家爱因斯坦在广义相对论里阐明质量和速度会导致时间和空间的弯曲,而我仅仅是因为一场车祸啊。对于想不明白时我一般都采取放弃,越想只会越头疼,我现在已经基本接受我就是一灵魂附体,类同于鬼上身。
事情就是这样荒诞,然而却确实发生。老实爹爹名叫赵年庆,是新州陈化县赵氏大族的旁支,是一秀才。他自幼在族学中开蒙,属于幼时尚好,长大潦倒的典范,自十八岁考上秀才后就接连落第。秀才爹爹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故而只有一次次去州府应试,结果不言而喻,空白浪费了大好光阴不说,还愣是把一个小康之家败成了温饱。屋漏偏遭连夜雨,前年,赵欢颜的哥哥因为受到一个所爱慕的小姐的奚落,自我反省后觉得自己竟然有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可耻理想,一气之下投了河。哥哥的事对欢颜娘打击太大,也一病不起,跟着去了。两人的接连生病去世,让本就不宽裕的家更加破败了,秀才爹爹不堪重负,先后卖掉了家里的田产和祖宅,在村西头搭了两间小屋,家中从温饱滑落到了赤贫。
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二十五天前,赵欢颜在山上挖野菜时掉进了山涧里,被人发现后抬回家里时已是眼神涣散,出气多进气少,几个时辰后彻底断了气。爹爹一脸悲切,脸部肌肉不停的颤抖,喃喃自语.....
突然他听到一声大喊:“啊……疼。”吓得屋里几人三魂出窍,夺路而逃……
就这样我起死回生了,从吴霜变成了赵欢颜。
我起死回生的结果就是在大冬天,被村民们绑在村头的柳树上饿了三天,道士说要饿死附在我身上的恶鬼。在烟熏火燎中道士给我做法,我一边认为村民愚昧无知,一边又惊讶于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的,我不就是鬼附身么,只是我不是被鬼附身,而是附在了别人身上而已。
没半日我便晕过去了,就在我以为我很快又可以投胎转世时,爹爹偷偷地来给我松绑,给我披上棉衣,喂我吃饭。我的身体在寒冬中瑟瑟发抖,爹爹和我的口中哈着迷雾白气,他泪眼迷茫,“囡囡再忍忍,等赶跑了恶鬼就好了啊。”对于已经迷失在前世记忆和混乱今生的我而言,一个虽然也害怕,也认为我是恶鬼附体,但还是会来给我送棉衣送饭的爹爹是何其宝贵。
等我从柳树上被释放回来时,只剩下半条命了。
唉,可怜的吴霜,可怜的赵欢颜,可怜的老实爹爹。
“囡囡,来,吃药了。”爹爹打断了我的沉思,把我扶起来坐好,又在身后塞了一个枕头。我看着空落落的四周,不禁哀悼我的洋房、我的路虎、我的香奈儿,还有我的榕树。但我不怎么思念前世的父母,从懂事起我就在他们的争吵声中长大,除了给钱以外,家庭温暖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现在这个老实爹爹胡子拉渣、青白泡肿的脸反倒是让我心生亲切,是他让我在这陌生的世界中不至于太过恐惧。
“囡囡啊,以前的事情记不清就算了,以后爹爹会好好照顾你的。”大约是我走神的样子吓到了他。我忙笑了笑:“知道啦,爹爹。”
他端起碗,先在嘴边吹了吹,再小心地搁到我嘴边,我乖乖的喝了药,吃掉了他递给我的豆饼。他又给我擦了擦嘴,重新扶我躺下。然后自己坐在桌旁把另一块豆饼吃了,又喝了碗水,一脸满足:“用过晚饭,咱父女俩该睡觉了。”说完便吹熄了烛火,去了隔壁,不久就传来微微的鼾声。
第二天一早,爹爹进来看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没吭气又出去了,然后又进来,反复折腾了几次,终于开口道:“囡囡,过完年我想去族里找份差事。”我知道这是一个已过而立之年还未曾自食其力过的木讷男人跨出的伟大一步,我忙扯开笑脸道:“嗯,爹爹只管去,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哦,不不不.....我会等囡囡大好了再去。”我亦不再言语,要一个惟有读书高的知识分子去向族里低头求人谋生不是易事,读书人的清高深入骨髓,很难拔出来,思想建设工作需要他自己慢慢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