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云叙_

1、Mild Seven（上）

　　一口气跑出学校，唐羽西不顾形象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抬手看了看时间，七点四十分。
　　被一帮无组织无纪律的小朋友拖了那么久，差一点耽误了约会。
　　没错，约会。虽然暂时只有唐某人单方面这么认为。

　　这个夏天清秋刚刚毕业，顺利地被实习单位留用。新人的工作单调而琐碎，也还没到需要加班的地步。每天晚上七点半她会走进这家“温度”咖啡馆，老板似乎是熟识，也不多客套，一杯咖啡，几份材料，在角落里固定一张座位上消磨时间。某天晚上生意好店里几乎满座，一个女孩子抱着书本笑容满面地过来拼桌，清秋好心肠地分了一半空间给她。各看各的，相安无事。随后却成了日常。这个叫做唐羽西的女孩有着明亮的笑容以及让人无法抗拒的热情，看着课本的目光经常溜到清秋身上，随便扯个话题侃侃而谈。于是清秋就合上自己的书，安静地尽职地听。

　　“清秋，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唐羽西今天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清秋正扮演着忠实听众的角色，没及时接下这个互动，过了几秒才冒出一句：“大概是……认真专注的职业人士吧。”
　　“蛮特别啊，有心上人了？”
　　“啊……我在等一个人。”答非所问。
　　“不会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吧。”感觉有些压抑啊，唐羽西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问。
　　“我在等她的结婚请帖。”
　　“……”
　　人生真是狗血，随口一问就是个虐段子。
　　唐羽西正在纠结如何继续，清秋友善地笑了一下，安慰似的主动开口了，语气平静而漫不经心：“是个女人呢。”
　　唐羽西愣了一下，看着对方意味不明的表情，顿时眼神有些躲闪，掩饰般地端起面前的饮料啜了一大口。好，很好。

　　唐羽西对清秋可谓是一见钟情。清秋是江南小城里常见的那种女子，清秀而不加粉饰的长相，好静的性格，一举一动都自然而得体。在第N次被打扰之后，仍然毫不在意地微笑着当自己的听众——哪怕自己没话找话的样子这么明显。风度这回事，配合着柔弱的外表就成了过分的温柔。这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清秋自己却浑然不觉。
　　唐羽西发现自己心动的那一刻，内心咆哮了一阵，然后......欣然接受了。此刻忍不住想笑出声，本以为自己是被一个直人吸引了，自己无奈对方无辜。只想过陪伴，想着大概能从从长久的朋友关系中获得一些抚慰，欢喜又心酸。现在可以平衡了？
　　但是，为什么会有“在角落里默默等待喜欢的人去和别人结婚”这种狗血戏码插进来？那无限温柔的身影瞬间多了一圈名叫“落寞”的光环。
　　不过很明显，唐羽西得到的鼓舞远比打击大得多。

　　于是，该出现还是要出现，该没话找话——不，该聊天还是要聊天。

　　于是。

　　“清秋你好认真啊，已经工作了还在坚持学习。”
　　“还好吧，学学外语当作消遣了。”
　　“看不出来你对德语有兴趣。”
　　“她在一家德资企业上班。”
　　“……最讨厌外语了。”有着英文系才女之称的某人嘀咕。

　　“清秋，我比赛拿奖了哦。今天的咖啡我请了。”
　　“恭喜你，我喝拿铁。”
　　“好像没见你喝过其他饮料呢。多喝咖啡不好的哦，不试试其他的吗？”
　　“我在这里第一次遇到她，就是喝的拿铁呢。”
　　“……加那么多牛奶，丢咖啡的脸。”
　　清秋瞄了一眼往拼命往杯子里加奶加巧克力的某人，囧了一下下。

　　“清秋，你拒绝别人的时候好帅气啊。只是可惜了那束玫瑰花。”
　　“我比较喜欢百合花。”
　　“真的吗，我也喜欢嘿嘿嘿。”是那个百合吗是那个百合吗是我想的那个百合吗？
　　“是啊，干净清新，她也很喜欢。”
　　“……”忍，我忍。

　　唐羽西如此劝诫自己。

　　但是年轻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

　　那一天，学校里活动的讨论工作让她头晕脑胀，下午的小组活动结束了就来到了店里，无心晚饭，一杯水等到夜幕初降。等到清秋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起走到门口。男人站在清秋身旁笑容满面地充当护花使者，寸步不离地跟进了咖啡馆要找位置一起坐下。
　　唐羽西起身很亲热地向清秋打了个招呼，不动声色地把清秋按到座位上，自己坐到双人座的另一边，没有看一眼旁边的人。男人的表情变得尴尬。

　　清秋站起身。下一秒，唐羽西抬头出声：“清秋，我们的讨论什么时候开始？我赶时间。”

　　清秋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对着那个男人，笑容像晚风过荷般温柔：“谢谢你送我过来。我和我朋友有些急事要商量，我们改天再聊吧。”江南特有的软糯语调。礼貌却疏离，不留余地。
　　男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声道别离开了。

　　清秋坐下的时候，唐羽西看到她嘴角的笑意。
　　“唐羽西，你坏了他的好事呢。”
　　“你同事？长得挺帅。”
　　清秋点点头：“比我早一年的同事，等到我们这一批了终于升级成前辈了。”
　　“看样子你也不讨厌他。就这么被我搅局了不觉得可惜吗？”
　　“还行吧，权当消遣。”
　　“被追求当作消遣，还是拒绝别人当作消遣？”
　　“刚才的事情，我也算是无辜的被动旁观者吧，唐羽西小朋友。”这次清秋回答地很流畅，甚至带上了些许玩味，似乎没有察觉对方语气不善，看样子不打算追究她的冒失，“他们追他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陌生的感觉。

　　虽然是自己无理在先，清秋大度地顺了自己的意。可是听见请求一句话就置身事外，还是有点别扭。这样的人……不追究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不接受别人的心意。可是如果清秋对那些人给予回应，难过的也是自己。

　　人是矛盾的生物。

　　有些丧气。假如自己表白，以清秋的涵养，是不是会多说一声“抱歉”甚至“谢谢”？温柔实则疏离的女人……身为同性也不能为自己加分，她在等着另一个人。等，心平气和地等，等到拒绝身边所有的人。等着对方去嫁人。

　　如此偏执的等待。

　　唐羽西觉得清秋很傻，她隐隐讨厌起那个素未蒙面的女人。这样的情绪一冒头，整个人都心烦意乱起来。她很想问，那个人怎么还不去结婚？她结婚后你又要怎么办？当然不敢问出口。

　　憋得慌，无端地觉得委屈，唐羽西低头不说话，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鬓发遮住耳朵，整个遮得严严实实。清秋不知道这一系列丰富的心理活动，只觉得气氛一下子安静地有些诡异，这是……被称作小朋友的人在闹别扭了？

　　别扭的原因是自己吗？看着眼前不肯说话但拼命散发着负面情绪的某人，清秋若有所思。手指轻抚着杯子。天凉夜凉，又没有到需要暖气的地步，于是用这样的方式汲取一点温暖。

　　一向制造话题的人安静了，两人间自然而然地沉默。耳边只有咖啡馆里淡淡的音乐旋律在回响，略带沙哑的嗓音含含糊糊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故事。没过多久，杯中的液体失却了温度。清秋觉得有些无趣，重新看起了材料。唐羽西抬起头，目光依然有些闪烁，迟疑着开口了：“你等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问不出口啊，纠结。

　　清秋收回手，身体用力向后靠了靠，整个人陷进宽大的沙发椅中，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只是想送她一个东西，她却一直不肯收。”

　　“这……你要是送豪宅别墅香车钻戒别人一般不敢收。”

　　清秋扑哧笑出声。头顶的吊灯洒下黄色的暖光，清秋眉眼弯弯，甜美的笑容隔着薄雾似的灯光一瞬间击中了唐羽西。唐羽西瞬间收回对她的冷漠评价，不情愿地承认自己的怨念被清秋的一个笑容化解了，明明是那么强大的怨念！清秋无疑是漂亮的，自己被美色收服了。

　　清秋似乎把这个花痴的呆滞表情当成了怜悯，换回了一贯的轻快温柔的语气：“不是的，一个小小的礼物而已，没什么特殊含义。可能当时小孩子脾气，她越是不要我越是要给，礼物本身反而不重要了吧。”

　　唐羽西很意外清秋会向她解释，虽然这个解释有点离谱：“那为什么要到等她结婚？”

　　“大概我的坚持让她觉得困扰吧，她说，等到她结婚的时候我如果还这么坚持，就带着礼物去喝喜酒吧。”顿了顿，很平静地看着唐羽西，微笑，“我想我是不会去的吧。”

　　唐羽西再一次愣在那里，有点消化不良。

　　唐羽西参与组织策划的英文辩论赛已经过了最后筹备阶段。时间是今天晚上。身为项管部部长，她已经带着几个小干事焦头烂额地忙了好几天。自得知清秋所谓等人的真相后，唐羽西一周没有出校门，一半由于学校工作忙，一半由于不知道哪门子来的气。直到现在，在高强度工作的分压下，她脑子里“我喜欢上一个傻子”的念头才不那么强烈。

　　怎么办，喜欢这么傻的一个人，我肯定也是个傻子。工作的间隙唐羽西有些悲哀地唾弃自己，然后……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悦。

　　原本唐羽西同学心里的剧本是这样写的：“清秋喝着咖啡看着德语默默地等心上人去嫁人，唐羽西同学喝着咖啡看着清秋默默地陪在她身边，然后那个人结婚，而清秋伤心之余发现已经离不开唐羽西同学的关心和陪伴，此时时机成熟，一举拿下。”

　　现在这个剧本可以作废了。

　　“我应该是不会去的吧。”唐羽西不停地回放着清秋说这句话时的神情，语气，动作，一字一句，敲在心口，有些疼，又有些微微的热。那里，有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在冒出头。

　　你其实已经放弃了对吗，拒绝那些人并不是因为心有所属，只是纯粹的不喜欢。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吗？至少比那些男人机会大些。

　　接下来自己要追求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