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血泪史：北朝遗曲》雪阡篱

14、第十四章：惊鸿一瞥杜玉衡

　　灯火迷离，月光透过枝叶洒落，如清泉泻玉，迸溅得到处都是。

　　不远处女子们的冷嘲热讽，并没有打消我向前的念头，只是充耳不闻，一丝不苟的踩着绳索一步步向前走着。我已忘了自己到底从绳索上摔下多少次，在我眼里，这条绳索就像是通往人生的彼岸的路，虽坎坷艰难，但一次次跌倒并不会阻止自己向前的脚步，只会让我越发坚定地想要征服它，走过它……

　　月影姗姗，身边多了一道身影，看我已能平稳走在绳索上时，她悠悠道了一句，“难为你如此认真，看得我都心疼了。”

　　我低头看着下面比我矮上一截的尤凤娘，“别人嘲笑我，我就得想办法让别人没有嘲笑我的理由，她们可以做到的，我就要比她们做得更快更好，让她们没有挑刺的机会。”

　　“你这孩子根骨和悟性都挺不错，性子也和玉蘅如出一辙。”尤凤娘笑了起来，“既然倩蓉她们不喜欢你，那我就安排玉蘅教导你，相信霓歌坊很快又会多一位令人痴醉向往的曼妙佳人了。”

　　“玉蘅？”

　　“玉蘅也是早些年被没入宫的奴婢，那丫头本事不小，也不知从何处学来了媚术，竟让高司徒公家的公子对她神魂颠倒。现在霓歌坊上下，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的，连我见了她也得避讳几分。”

　　司徒公高偃的儿子……

　　“你今天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明日我就带你去她那里。”尤凤娘没有和我说太多，摇着那柄美人扇就施施然离开了。

　　我垂眸思索了一下，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霓歌坊的女子们住在一个挺大的院子里，有着数十间房屋整齐而列，分住着做杂役的女奴和舞姬。我去膳房时，早就过了用饭时间，桌子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油星也没有。

　　因不知自己被安排住在哪里，尤凤娘也没有交代，我见有房间灯亮着，里面似乎有人说话，想着她们应该还未就寝，便打算进去问一下我住的地方。

　　推门进去，只见烛光中三五个女子正围聚在一起，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在叨嗑闲聊，我定睛细看，正是沈倩蓉几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女人，真不明白她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让高大人对她痴迷不已。”

　　“故作清高！”

　　“狐狸精！”

　　见我进来，她们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我身上，连推带搡地将我往外赶，“这里没有你的被褥，也没有安排你睡的地方，你来做什么？”

　　沈倩蓉嘲讽道：“听说尤姑姑明日要将你送到杜玉蘅那里去，恭喜你刚进宫就攀得高枝了啊！”

　　另一位女子附和道：“我们这儿方寸之地可容不下像那个女人一样清高的主，你还是早些移步到她那儿吧！”

　　我本想反抗，但想着自己势单力薄，若动起手来，我不仅占不了便宜，还可能会招来一顿打骂，甚至被罚去做苦力，只得一句话不说，默默忍了，任由她们将我关在门外。

　　好在夏日将尽，夜里凉爽，没有盛夏时炎热难熬，在外面过一夜也无妨。虽不明白她们对我的不满和仇视到底是从何处生出来的，但我是从心底里替她们感到悲哀，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还要相互排挤，真是可怜又可笑。

　　隔着两扇门听那些女人说话，就像牵藤蔓葛一样，疏疏落落，加上院子里草丛中发出阵阵虫鸣，她们说的什么我听得并不甚清楚，只是时不时能从她们口中听到杜玉蘅这个词。

　　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狐邪妖媚，性格怪癖……这些都是她们描述杜玉蘅时使用的字眼，我也禁不住好奇杜玉蘅这个人来。

　　她究竟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竟可以活在在这么多女人的嫉恨中？

　　夜渐渐深了，屋里头没了声响，灯熄了，周围也静了下来。天上的乌云悄悄遮住了残月，沉沉的黑暗涌了上来，让我心头再次笼覆上一层阴翳。

　　抱膝坐在树下，我心里也是怅然，娘自尽了，爹也被处决了，而我，入了这霓歌坊，又能做些什么呢？

　　陌生的宫廷，陌生的人，一切都如此陌生……除了为阮家最后一丝尊严而活，我活着可还有其他什么意义？此时，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顶着那么多的风言风语入宫为奴，这样的做法是不是真的错误？

　　想了很久，想了很多理由，我下定了决心——前方的路那么长，未来也不可知，与其成日在惶恐中度过，倒不如坦坦然走下去！

　　次日一早，霓歌坊的女子们便已梳洗完毕，三五成群的开始在院中练习新舞蹈。而我，匆匆用过早饭之后，便跟着尤凤娘去杜玉蘅的住处了。

　　杜玉蘅并没有和其他女子住在一起，而是单独住在一座处在僻静之处的小楼里。远远望过去，只见小楼上高高的吊起一挂白色纱帘，纱窗半掩，栏杆笔直，系着几条红绫，映衬着楼外边几树垂柳，随风飘拂。

　　尤凤娘站在楼下，清了清嗓子，“玉蘅，在吗？”

　　一道清凌凌的女声从小楼里传了出来，“尤姑姑，找我有什么事？”

　　“我给你带了一个姑娘过来，我看她在歌舞方面颇有天分，想着让她跟着你学习歌舞应当是极不错的，你可愿意收下她？”

　　尤凤娘语声落下，纱帘微动，素手纤纤，轻轻打起帘子，一张娇妍如花的容颜在撩起的帘子下，慢慢现露出来，“能中姑姑眼缘的女子肯定有不凡之处，那我就留下她吧。”

　　我抬起头，这才看清这个让我心生好奇的女子模样。

　　她的妆容甚是艳丽，玉肤丹唇，眼角斜翘，虽看着妩媚入骨，却掩不住自身带着的高贵气息，就像是骨子里自带的冷傲一般。一身如雪的白衣，领口袖边均镶绕着醒目的红色，红白两种颜色形成鲜明对比，搭着她腰间白色束腰上系着红色的流苏丝绦，既妖娆又冷艳。但观周围繁花锦绣嫣然，然而，花与颜相较之下，周围的红花绿柳一霎间黯然失色。

　　这便是杜玉蘅，众人口中那位自命清高不可一世的女子……

　　尤凤娘扶了扶鬓旁的珠钗，笑道：“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了，衣物被褥什么的一会儿我派人送来……”

　　“不用送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养个人还是可以的。人留下便可，姑姑您可以先回了。”她冷冰冰打断尤凤娘的话，放下帘子回了房间。

　　尤凤娘的神色骤然变得阴沉，“日后你若敢像她这般态度对待我，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姑姑，笑云怎敢冒犯您？”我忙低下头，佯装惶恐的样子。

　　“明白就好。”尤凤娘沉着脸转身，“你也上去吧。”

　　“是。”我颔首，目送着她离开后，才上了小楼。

　　房中，杜玉蘅早就端坐在芙蓉榻上等我了。

　　她面前摆了一张桌子，旁边还有另外一位丫鬟模样的女子侍奉在侧，我进来时杜玉蘅正微挽衫袖，一只手轻轻提起茶壶，一手轻捏住宽大的袖子倒茶。

　　壶身微倾，一道优美的弧度缓缓从壶口泻出。茶水缓缓注入白玉茶杯，显得十分清冽，细叶浮波，螺芽荡影，散发出阵阵清香。

　　她端起茶杯，一边细细品啜，一边说教道：“进宫就像饮茶，茶有苦的，有涩的，也有香的，没有品尝过，谁也不知道滋味如何。喝到苦的你也不要抱怨什么，能喝到总比什么都没得喝要好，喝到香的你也别沾沾自喜，因为它也有可能是最致命的毒药。”

　　“多谢姐姐的金玉良言。”

　　“别谢的太早。”她放下茶杯，走到我跟前，绕着我转了两圈，“想要在宫里站住脚，单单靠才艺过人是不能的，也会招人嫉妒，所以，必要的时候还得依仗男人。只是，以色侍人，终有一日会人老珠黄，要学着留住男人的心才好。”

　　我不禁疑惑，“霓歌坊里的不都是奴婢吗？怎会有男人？”

　　“为什么没有男人？霓歌坊不仅仅是表演歌舞的地方，更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场所。像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们，有哪个不想寻花问柳，我们是官奴，比宫女地位还要低贱，宫女的男人只能有皇帝一个，我们的男人却可以有很多个。”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嗤嗤笑起来，似是自嘲，“这里的女人跟牛马畜生一般命如草芥，任人践踏，和宫女们一样，担心宫里的主子们不高兴，肆意打骂，整日战战兢兢，担惊受怕。宫女至少还有出宫的机会，我们却一辈子只能呆在深宫，姿色不错的，运气好能遇上个别有身份的，还可以向皇上请求将我们讨了去做姬妾，没运气的，只能在这小小的霓歌坊里老死，病死，被人折磨死……”

　　我这才知道自己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原以为入宫为奴无非是庸庸碌碌一生，没想到……

　　“话不多说，这里只有我和红香，楼上空房有不少，你跟着红香去挑一间收拾收拾，缺什么东西就到楼下的库房去找，那里的东西太多，反正我都用不着。”她拂了拂衣袂，从我身边翩然走过，坐回之前坐的地方，“明日一早你不用来找我，我会亲自过去教导你。”

　　“多谢姐姐。”我低头答谢，跟着侍奉她的红香一同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