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血泪史：北朝遗曲》雪阡篱

1、第一章：却道故人心易变

　　月光转过朱红色的阁楼，轻轻洒落在雕花的门窗上，漏下淡淡暗影。风吹竹叶，萧萧声不停，千声万声听起来都是别愁离恨，惹人黯然神伤。
　　阁楼里，我和娘亲坐在桌前，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彼此默默无语，迟迟没有动筷。
　　不知不觉间已月至中天，天上繁星点点，而我们仍在一片沉寂中静静坐着，直到满桌的饭菜都已冷却。
　　我心里酸酸的，站起身：“娘，我扶您去房间休息……”
　　娘摆摆手，示意我坐下：“笑云，娘还要等你爹回来，今日是你十五岁生辰，他答应娘会回来的。”
　　我心里愈发难受，忍不住气愤道：“娘，爹不会回来了！他的魂都被春风楼的头牌叶秋雨勾了去，他不要我们了……”
　　我的话还未说完，娘一个耳光朝我扇过来：“笑云，不许你这样说你爹!”
　　我捂着脸，带着哭腔说道：“娘，爹的事您都知道，何必在这里自欺欺人呢？”
　　“笑云。”娘取出绣帕，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痕，“娘知道，但是……”
　　我推开她，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娘，您不必解释，女儿这就去春风楼找爹回来！”
　　说罢，不顾她的阻拦，便朝府外跑去。
　　“笑云……”身后传来娘的呼喊，我没有回头，因为我不忍心看母亲那含泪的双眸……

　　此时，街巷里已是黑漆漆的一片，翠波湖两岸仍是灯火辉煌，来来往往的花舫掩映在朦胧的水雾之中，不时飘来阵阵轻越的笙歌艳舞之声，别有一番奢靡之美。
　　湖畔的春风楼里，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穿着暴露的女子们笑意盈盈穿梭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娇声浪语，让我忍不住为之感到深深的反感。
　　强压下满腔厌恶，我迈步向前，朝春风楼走去，正想进去找我爹时，门口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拦住我的去路：“嗳，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跑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家去！”
　　“让开！”我毫不客气推开他们，径直往里面闯。
　　“春风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小姑娘还是识相点，趁早离开，免得我们动粗，不小心伤了你这细皮嫩肉。”
　　“你们不让我进去，我今天就偏要进去！你们若和我动手，那就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小丫头，别逼我们对你动手！”
　　“我可没逼你们动手，恐怕是你们自己想动手罢了！”
　　正当我和他们正吵得不可开交时，一道带着几分不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清清冷冷。
　　“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六爷！”两个大汉立马收起脸上的凶悍表情，变得毕恭毕敬。
　　男子声音冷得让我心中发寒，我定了定神，缓缓转过身，想看看身后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这两人如此驯服听话。
　　转过身时，我和男子端端正正打了个照面，只见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容颜虽俊朗，但神色晦暗，似是笼着一层阴霾，眸眼异常深邃，眉宇间凝着几分凌厉之意，透出让人心悸的沉沉压迫感。
　　我在看他，他似乎也在看我，眼神冷冰冰的，和他声音一样没有情感。我的目光和他深沉的眼眸对上那一刻，我心里竦然，情不自禁朝后退了一步。
　　　“回禀六爷，这位姑娘不听我们的阻拦，执意要往里闯。”
　　“哦？”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声音依旧清冷淡漠，“小丫头，你可知这春风楼是何人开设？”
　　我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不知道！”
　　他忽然笑了，让人寒意陡生：“哼，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我正为他这句话感到疑惑不解时，门口的一个大汉接口说道：“春风楼乃是我魏国高阳王的产业，他可是下过命令，凡是胆敢来春风楼闹事者，若劝阻不听，一律处死！”
　　我咬着唇，半晌才说道：“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只是找个人而已……”
　　他又看了我一眼，眸子中的冷意仿佛淡去了一些：“既然如此，那你们就放她进去吧。”
　　“是，公子。”门口两人连连点头，让开道路。
　　看到他们如此惧怕这人，我不禁感到讶异，再次看了看他的装束打扮，不由暗暗揣度起此人的身份。
　　他的穿着和京中显贵们无甚区别——乌发用紫金冠尽数束起，一袭绣着苍鹰振翅图纹的深色锦袍直垂至地，隐隐遮住脚上的黑色朝靴，凛然中带着贵气；腰间挂着黛色佩玉，垂着墨黑的流苏，精致华美。他在月色中卓然挺立，浑身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霸气和张扬，气势十分摄人。
　　正当我妄自猜测时，他忽又开了口：“怎么？你不想进去了？”
　　我立刻反应过来，忙道：“我自然是要进去的！”
　　他眼神依然冷得骇人，如化不开的寒冰一般：“那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我顺口接道：“当然是在想如何感谢您！”
　　他冷哼了一声，没有作答，转身离去。
　　我素来不喜欢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他不领情，我自也不必多情，于是忽视旁观者的异样目光，大大方方的走进了春风楼。

　　春风楼里的客人来往频繁，看他们的穿着讲究，大多都是达官贵人的模样，我简直感到不齿！与此同时，我心里也存着一丝不信——爹竟然也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正当我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时，一道略带惊讶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赫然打断了我所有的美好幻想：“笑云，你怎么来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乍然间听到爹的声音，看到爹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我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瞥了一眼亲密挽着爹胳膊的叶秋雨，我努力将心里的怨愤暂时压了下去，反问道：“您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爹一时间竟僵住了，说不出话来，面色如风云一般变幻莫测。
　　我微笑着上前一步，和爹的视线平平相视，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讽刺之意：“呵，我还忘了说一句，恭喜您又得佳人！”
　　“放肆！”爹面上隐隐呈现出怒意。
　　纵然爹已被我气得面色铁青，爹身旁的叶秋雨却好似旁若无人一样，面不改色，无论何时，都保持着一副端庄得体的微笑，像个名媛淑女一般。
　　不过，她再想装大家闺秀，也改变不了她是风尘女子的事实。她那身绛红色的对襟绣花锦衫，那条垂曳至地的撒花长裙，她那高耸的发髻一侧别着的那朵缕金芍药花形的素香绢头花，无时无刻不在叫嚣嘲笑着她的身份。她故作矜持如何？衣着高贵如何？妆容艳丽如何？无论她怎么掩饰，都掩不去她浑身上下透着的那股子妩媚风流！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开始对爹冷嘲热讽：“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和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在一起，关系如此亲密无间，若不让人想到别处去，恐怕是真的很难！”
　　叶秋雨悠悠叹息了一声，终于开了口：“小姑娘，言辞不要太过分，他好歹是你爹。”
　　“他是我爹吗？我爹为人耿直，两袖清风，是个正人君子，他怎会来这种众人不齿的烟花之地？”我从爹身上移开视线，蔑视地看着叶秋雨，故意拖长了语调，“还有你，叶秋雨！你是绝世美人能怎样？长得倾国倾城又如何？在我眼中，你迷惑男人，破坏别人家庭，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女！狐狸精！”
　　“你闹够了没有？”爹气得扬起手，作势就要朝我扇过来。
　　看见爹高高扬起的手，我闭上眼睛，强拗道：“你打呀！你打死我好了！正好眼不见为净！反正你根本不在乎我和我娘！”
　　此时，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们的身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我无心去细听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只是静等着爹的耳光落在我的脸上，等待着他摧毁掉我对他所有的尊崇和敬爱。
　　爹的巴掌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沉下声音说道：“听见了没有，你给我滚回去，好好闭门思过！”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恍如未闻，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您何必为了一件小事就动气呢？”叶秋雨摇着手里的美人扇走到我和爹之间，“令千金脾气虽是大了些，但您也不该让这么多人看了笑话。”
　　叶秋雨开口，爹一言不发，只是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状似无意地扫了我一眼，继续道：“说到底，还是阮姑娘你年轻不懂事，行事太过鲁莽，大庭广众之下，你怎么可以和你爹起争执呢？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要将一件小事儿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呢？”
　　我朝地上“啐”了一口，止不住冷笑：“叶秋雨，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让我恶心！你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你怎么不远远退开？还非要死皮赖脸贴上来！”
　　“住口！”爹冷声打断我的话，“你还嫌今天不够丢人吗？还不快回家给我好好反省去！”
　　我恨恨的瞪了叶秋雨一眼：“爹！你怎么能为了这样一个风尘女子教训我？”
　　叶秋雨以扇遮面，柔媚一笑：“阮姑娘，忘了告诉你一声，太傅大人已帮我赎了身，过几日便接我回府，你该改口唤我二娘才是……”
　　“爹，这女人说的是真的吗？”我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爹。
　　爹沉默不言，默认了叶秋雨刚才说的话。我心头仅剩的一丝希望慢慢凋零枯萎，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几乎焚尽了我回忆中的所有美好。
　　眼前的人还是我爹吗？为什么他给我的感觉如此陌生！我在心里一遍遍问责自己，昔日那个慈祥和善的爹爹哪里去了？那个说此生只爱娘亲一人的爹爹哪里去了？那个为人耿直的爹爹哪里去了？
　　“我恨你！你不是我爹！”
　　我再也抑不住心底的悲哀，愤然转身，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大步走出了春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