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府异志》道听途说者

19、【化石】十九、未道缘由不知因，未道缘情不识情

　　锦丰县自那捕快的尸体失踪后便再没人遇见过夜游女，那案子成了积案，虽是无奈，却也只得不了了之，喻志杰一行人逗留几日，准备打道回府。
　　梅英老家便在锦丰县，因而喻志杰准他多留几日。梅英思索萧何之前多次搭救自己，就想着答谢一番，于是乘着回家一趟得了好些银子，便乘萧何还未回清河县请他到八珍楼吃一顿饭。
　　“我记得萧捕头最爱吃鱼，今天可得好好尝尝这八珍楼的特色，八珍楼的鱼宴可是一绝。”梅英点完菜后吩咐小二先端上一坛上等女儿红，转头对萧何说道。
　　八珍楼虽然只是一间名不经传的酒楼，但他家八道以鱼为主料的菜却十分美味，梅英觉得萧何爱吃鱼，便选在这里请客。
　　萧何看了看梅英，微微颌首：“多谢梅捕快招待。”
　　“明明是该我谢你才对。”梅英道，“如果没有萧捕头，我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本来今天是想表达一下谢意，还望萧捕头莫要嫌弃茶饭粗淡。”
　　萧何定定注视着梅英，许久，他道：“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答谢了。”
　　“什么？”梅英一下没听明白。
　　“没什么。”萧何移开目光，看着窗外。
　　梅英挠挠后脑，他明明听到了。
　　过了一会，萧何难得地先开口打破沉默：“梅捕快。”
　　“啊？”梅英条件反射地答。
　　“世间的一切，发生的，还未发生的，都是预先便注定的。尘世中人，都在按照注定的路在行走，无法左右。”萧何没有看梅英，他偏过头，仿佛目光落在窗外，梅英看着他，却看不清那道目光落定的地方。“我原以为自己已敌不过天道，但是，谁知连天……都算漏一卦。”他转头看着梅英，缓缓开口：“所以……”
　　“来喽，上等女儿红！”一个声音打断了原本要出口的话，小二端着一坛女儿红推门而入，随着小二的步伐，酒香在屋中弥散开，一下将梅英拉回现实。
　　他看着萧何，萧何却不再说话了。
　　小二为二人倒满酒便下去了，屋中又是一片沉默，以及空气中浓郁不散的酒香。
　　梅英盯着酒杯，半天没有想明白萧何之前一番话是什么意思。萧何这人本来就十分沉默，不像是会一时兴起跑来和自己谈哲学的人，因此梅英觉得萧何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必然是有特殊含义，不过把话说得那么含糊谁听得懂啊？
　　梅英想了想，还是开口：“萧捕头，您刚刚说……”
　　萧何举起手中的酒杯，看着梅英，“不敬我一杯？”
　　梅英只好抬起酒杯，“那这杯就敬萧捕头，多谢萧捕头这些日子来的照顾。”
　　萧何仰头饮尽，又满上一杯。
　　接下来无论梅英怎么询问萧何都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梅英有些郁闷，他最不喜欢这种说话不说清楚的了，不想说就不要勾起我的好奇心啊。
　　酒饱饭足后，二人从酒楼出来，一道往锦丰县县衙走去，路经一间名叫金玉轩的店铺，梅英忽然想买件首饰送紫槐，于是对萧何说道：“萧捕头，我想去买点东西，你若是赶时间便先走吧。”
　　萧何抬头看了一眼金玉轩，道：“我不急，一道去看罢。”
　　二人一道进了店铺。
　　店里的人见来的是两位公子，不禁觉得有些稀奇，一位女子迎了上来，“二位客官想买点什么东西呀？”
　　“想买件女子的首饰。”梅英道。
　　“首饰？是送给您夫人的吧？来，客官看看这件，上等的白玉镯子，还有这个，今年最新的簪子，宫里的妃子都戴这种款的。”女子笑意盈盈地介绍着。
　　梅英挨个看过去，都觉得不太合适。一抬头，却见前方立着一女子，脑后乌发中的一支紫水晶簪子吸引住了梅英的目光。
　　“请问这位娘子，您头上这支簪子可否卖给我？”梅英脱口而道，那支紫色的簪子，梅英看到的第一眼便想起了紫槐那双异于常人的紫眸。
　　那女子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竟是一双与紫槐一般动人的紫眸，梅英不禁看得一愣。
　　梅英摇摇头，将那抹闪动的眸光甩出脑去，却发现那女子一脸惊讶地看着身边的萧何，那眼神就仿佛曾经见过萧何一般。
　　梅英转头看了看萧何，只见萧何不为所动，丝毫没与女子古怪的眼神产生一丝共鸣。
　　女子有些不解地收回目光，转而看着梅英，轻声开口道：“这位公子是要买妾身的簪子？”
　　梅英点点头：“看着这簪子便觉得很适合一个人，娘子若愿意割爱，在下感激不尽。价钱在下可比市价再出高些。”
　　“哦？”婉转动听的声音在喉间一转，“二百两。”
　　一旁带梅英选东西的女子先叫道：“看这簪子上的水晶虽是看着上乘，但才几小颗紫晶，款式还前几年的款，哪里值这么多银子？”
　　梅英听到这价钱也不由皱了皱眉，但一想紫槐开心的模样，便咬牙道：“行！不过娘子且先等等，过几日我把银子凑齐了再来取簪子，不知娘子家住何处？”
　　女子显然没料到他会答应，愣了愣，继而笑道：“那好，你若是凑够了银子，便来城南柳家找苏絮。”

　　第二日，喻志杰等人便乘船离开了，梅英顺路去送他们，却发现萧何不在一行人中。
　　“萧捕头说有事，便先行离去了。”于清说道。
　　梅英没在意，他与众人告别，转身去梅家商行找梅席。
　　梅英死皮赖脸跟梅席借钱，梅席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说了句“别去青楼鬼混”就让账房给他支了银子。
　　梅英乐颠颠地带着银子来到城南柳家。柳家梅英是知道的，他家做珠宝生意，听说手底下有个两个宝石矿，在锦丰县算是实打实的大户人家。
　　梅英敲了敲柳府的大门，不一会有个小厮来开门，他打量了一眼梅英，问道：“你有什么事？”
　　梅英道：“我找一个叫苏絮的人。”
　　小厮一听苏絮这个名字，不由脸色一变，“你找她做什么？”
　　梅英看了看小厮，如实答道：“我是来向她买件东西的，说好了来此地交易。”
　　“你做什么要和她扯上关系。”小厮摇头道，却让开一条道，“算了，你随我进来。她就住在西跨院，你自个儿去吧，我可不去那。”
　　梅英走进门内，转头问道：“这位小哥，何出此言啊？”
　　小厮四下看看无人，这才低声凑到梅英耳边，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和别人说。这个女人……是个妖怪。”
　　梅英眨眨眼，道：“难道小哥你有传说中的阴阳眼？”
　　小厮撇撇嘴：“我哪有那东西，这是这宅子里都知道的。人家道长都说了……”忽地瞥见远处走来一个人，小厮忙闭口不说话，带着梅英往西跨院走去。
　　小厮将梅英送到西跨院门口就不再往里走。
　　“你自个儿进去吧，我先走了。”小厮说完，便要离去。
　　梅英开口叫住他：“我很好奇，我一个外人，为何你连通报都不通报就让我进来？”
　　小厮耸肩：“我可不想得罪妖怪。”说完，他仿佛生怕沾了秽物一般跑走了。
　　果然是有古怪。
　　梅英转身走进西跨院。
　　进了西跨院，梅英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子，开口喊了一声：“请问苏絮娘子可在此？”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的门扉打开一条缝隙，一抹紫色在昏暗的夹缝中闪烁，“原来是你。”说话间，门已完全打开，苏絮徐徐从门内走出，来到阳光下。
　　她抬头看着梅英，徐徐笑着：“你这么快就来了，我以为还会过几日呢。”她说着，抬手轻抚着脑后的紫水晶簪子，叹息一声：“我该把价钱再抬高一些呢。”
　　说着，苏絮走到石凳上坐下。她看了一眼梅英，道：“请坐吧。”
　　梅英走到石凳前落座。
　　梅英将鼓鼓的钱袋放在石桌上，道：“苏絮娘子，二百两银子我带来了，您可别再抬价了，这可是我的棺材本。”
　　苏絮笑意不变，“我苏絮说到做到，你放心吧，二百两就是二百两。”说着，她取下发上的簪子，递到梅英手中。
　　梅英伸手接，忽然簪子转了个弯，苏絮收回簪子：“不成，在把簪子给你之前，你得先听我将个故事。上次那个人，我把东西给他了，他还没等我讲完就走了。”
　　梅英顿在空中的手迟疑了一下，默默收回去。“娘子便是把簪子给我，我也会听完再走的。”
　　苏絮摇摇头：“人都是说谎的骗子。”
　　梅英别无他法，道：“你说人是骗子，难道你不是？”
　　“我不是人。”苏絮淡淡道。
　　这种话从别人口中听到也许是流言，但从本人口中听到，话的真实性就有待思量了。
　　梅英想，自己大概是习惯了，身边鬼怪丛生的日子。他点点头，“娘子不是要讲故事吗？”
　　苏絮垂眸凝视着手中的簪子，道：“当年这柳家家主与于东莱山上相识，他下聘迎娶我时，送了九件取自东莱山水晶所制的首饰给我。那是从我故土带回的水晶，它们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后来我想，如果他让我生气了，一次，我就舍弃一件水晶。九次，我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能原谅他九次，如果有一天，所有水晶都被舍弃了，我就离开他。”
　　“第一次，我嫁入他们家整整五年无所出却不愿他纳妾，他母亲罚我跪在雪地里整整三天，他没有阻止；第二次，他离家数月，回来时见有人送了倾慕信笺给我，自此，三月没再进我的房；第三次，他终于因为我无法生育娶了一位官家小姐，那夜，我从他的妻，变成了他的妾；第四次，那位小姐怀孕了；第五次，我和那位小姐吵了一架，她身体不好，流产了，他打了我一巴掌；第六次，他几月几月的不会家；第七次，有人说我是妖怪，他信了，从此将我软禁在这里，也不让人进来；第八次……”苏絮看着梅英，“第八次，前日，我在门外发现封印妖邪的镇妖符。”苏絮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他这次，是要杀了我。我……我以为……就算我不是人，也不至于……走到这步……可是，他真的……要我死……”
　　梅英看着她，无论苏絮是人还是什么，在梅英看来，没有谁必须忍耐那些不公平，也没有谁，有责任必须原谅别人的错。苏絮的原谅，也许是因为深深的爱，但是，她的爱，却逼得她走上悬崖。
　　“我不是人，他们无法囚禁我，就这些东西，又怎么能囚禁我呢？可是为什么我走不了，离不开？他呀……说忙，说水晶矿不知为什么突然要枯竭了，说水晶，说生意，明明好几月才能见一次面，他就这么说不到三句话，就走了。他在他妻子那里，只怕不是这样的。”苏絮紫眸微敛，将手中的簪子送到梅英手中，道：“故事讲完了，你可以走了。”
　　梅英低头看着手中的簪子，沉默了片刻，最终起身：“他都要杀你了，你还不走？”
　　苏絮垂眸。
　　“快了……快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为了证明我还没有弃坑，所以我来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