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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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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卓之所以深夜跑了三站地来这个加油站,不过是因为她把车停在这里罢了。
拿出奔驰钥匙熟练地打着火,一踏油门利落地驶上马路。等白卓跨越大半个城区到达的时候,黎杰一个人坐在队长办公室的沙发上。脚下是一堆烟头,手里还夹着一支。
总是这样落拓又疏离的气息,既是摆出一副堪透红尘的姿态,又如何不肯放过自己。白卓走到对面坐下来,惯性捋了头发放在耳后。
“怎么会被逮住?”她知道他的关系,不会没有提前收到消息,于是刚一问完就觉得多余。
他也没答,两人沉默着。
白卓可不想大半夜没觉睡就为了过来看他抽烟,“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我不会去参加寿宴。你也别指望我会替你带礼物过去,口信也不行。趁现在,赶紧打电话做安排。”
一直闷不做声的黎杰忽然低声道:“他回来了。”
一秒钟后白卓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曲睿。其实说起来曲睿应该算她表哥,尽管对方并不承认,可她也没打算非攀亲不可。
话说到这,白卓总算猜到一点眉目。“显然你打算在这里被拘留半年了。”
“酒驾最近查的严,没人敢往外捞人。”
这就是故意的,白卓嘴角微抽,“何必对自己这么狠。”其实她还想说,何必对她也这么狠。不过他对自己都下了这么重的手,大半夜打电话给她想来也是不准备放过她了。
果然,黎杰夹着烟用食指抵住眉心,丝毫不担心烫到眉毛。
“两份礼物我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司机会给你打电话,你带过去就行。实在不喜欢早早退场就是,那么多人,也未必会撞见你不想见的人。”
白卓挑眉漫不经心道:“谁呢?”
这个回答倒是让黎杰意外,吸口烟,脑海里想起那个眉目如油画一般美得浓烈的男孩子。那时候他才十八九岁的年纪,生得那么漂亮,仿佛骄傲是骨子里的东西,自然张扬,许多同龄人都对他恨得牙痒痒的。
似乎只有白卓,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整整五年,也被折磨了五年,直至他出国,白卓参加高考上大学。一晃,两年多过去了。他抬眼看着白卓,她上学早,小学未毕业就直接跳到初中,现在大三了也才将将18岁而已。若是细细看她眼眉,青涩的脸庞尚未完全长开,不知以后是否会同她那个母亲一样艳丽到无人能及。
左右两人也再无话可说,一切等到两周后吧。白卓起身往外走,黎杰还是那个姿势在抽烟,可见是个多么固执的人。
白卓在凌晨三点多独自一人开车顺着绕城高速跑了一圈,冷风将她吹得头脑异常清晰。她喜欢自己忙碌的感觉,这样不会被过去困住。可是此时此刻,那些回忆满满的,全部充斥在脑海里。
记忆中那个女人穿着浅绿色的裙子,叫上是镶着碎钻的凉鞋,贝壳一样饱满圆润的脚趾上涂着珍珠色的指甲油。她提着行李箱往外走,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她面前。司机下来替她将东西放在后备箱,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车窗慢慢升起来,像一块黑色的云将那张精致的脸孔一点点吞噬干净。
那个时候太小,以至于现在无论如何回忆,都无法看清她是否最后看了她一眼。
只有热辣辣的太阳和连成天的蝉叫,黑色的奔驰像龙卷风一样从她面前刮过,带走了那个叫妈妈的女人。
那一年白卓5岁,第一次听到骂人的话,非常难听,却是用来形容自己的妈妈。
后来别墅里陆续来了非常多的人,大部分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像英语,又像法语。呵,谁知道呢。她像是一夕间被丢弃的洋娃娃,坐在阁楼的窗子看外面的世界。
清晰,并且冷漠。她甚至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让保安将痛哭流涕的爸爸从别墅门口强制押回来,看到半夜那个男人醉倒在花园的草地上,看到那个男人将一个花样的女人从一把椅子上用力推开。诸如此类零零总总,包括他企图自杀。
好在那样乱的日子很快平静了,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牢牢守住了白家唯一的儿子。
两年后天下太平,十岁的白若姣被那个男人接回国。
白卓忽然从倒车镜里看到自己阴郁的表情吓了一跳,甩甩头,从车里拿出一包烟来。可是找了半天却没火,白卓一把将烟捏成团。前面是个出口,白卓将车开下去。
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24小时便利店,付过钱将烟点燃,袅袅青烟升起,她微微眯起眼,心也跟着猛地一颤。
玻璃门倒映着一个男人,正站在她身后低头翻着柜台上的糖。他感觉到了白卓的视线,略略撩起眼皮子,“哪种好吃?”
白卓看着这张漂亮到妖异的脸,下意识退了一步。曲梓夜!
男人勾了勾嘴角,“都忘干净了?我从来不说第二次的。”
“试试彩虹糖。”说着把刚才找的零钱递给收银员。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便利店,曲梓夜踹了踹她的车,“我跟着你从交警大队出来一路向西上了高速,绕城整整一周你都没发现有人在跟踪。看来以前我教你的全忘干净了。”
白卓难得真心低头,她似乎和那个曾经的世界脱离地太久,久到将那些本以为融入骨血的习惯一夕间统统改掉了。
曲梓夜走了两步顺势坐在引擎盖上,撕开袋子看了看。五颜六色的糖豆静静等着他选择。他眯眯眼,用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头拨了拨,挑出一颗红色的放进嘴里。然后皱眉,他最讨厌甜食。
白卓站着没动,但是风在动。空气里一时间全是他用的香水味。是淡淡的,大地和森林的味道。她一直不喜欢,觉得这是一种像被诅咒了的孤独的味道。
可是曲梓夜在第一次闻过后再也不肯换了。他喜欢那种感觉,一个人待着,或是站在熙攘的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一切。
“我现在的生活,用不到那些。”白卓惯性地抬手,曲梓夜倾身向前,先她一步将头发别在耳后。
“以后会用到。”曲梓夜打开车门坐进去,“走吧。”
白卓看了眼他的黑色奥迪,只得拉开车门上去。发动车,问道:“还住在老地方?”
曲梓夜在看她的驾驶本,仿若闻所未闻。
白卓知道这是他的默认,于是一转弯上了高架。她也没问为什么他会从交警队就跟着她,更没问他想做什么。她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既不关心,又何必多问呢。
只是曲梓夜却不这样想,他看了半响,忽然将驾驶本上的照片撕下来。一寸白底的小人儿瞬间变成拼不起来的小块,被人随手丢弃。
白卓气的差点将车开到隔离带上去,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那张短发的证件照哪里招惹到他。
曲梓夜将驾驶本随手扔在抽屉里,淡淡道:“这次回国我待不久,曲睿也回来了。你别招惹他,也不要管闲事。”
白卓哪里想惹他,自从那年被他打断两根肋骨后,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曲梓夜似乎也想起了同一件事,嗤嗤笑了笑。“亏我亲自教你这么久,居然连挡他两分钟都做不到。”
一提到这个,白卓还隐隐觉得肋骨在疼。
巨大的废弃厂房一眼望的到头,她连躲一下的地方都没有。那一年曲睿只比她高五公分,同样的细胳膊细腿,可是打人的力量绝不含糊。白卓没两下就被他一个高劈狠狠击倒在地,鼻腔口腔里瞬间被呛人的血腥填的满满。她勉力抬起头看着曲梓夜的身影消失在后门,可他的声音还在空荡荡的厂房里回荡。他说阿卓,挡住他。
白卓闭着眼想,得挡住他,得挡住他,他说挡住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咬牙真的就站起来了。
曲睿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见到血人似的白卓愣住了。她心里想,好,就是这个时候,用力冲上去吧,至少曲梓夜能获救。
然而终究是飞蛾扑火一般,被曲睿踢断了两根肋骨。这也没什么了,可居然她过得好像几个世纪一般漫长,事实是还不到两分钟。曲梓夜只来得及点燃了厂房后面的垃圾堆,冬天干燥,小树林呼啦一下顺着风势烧起来,几里外都能看到通天的火红。
后来是消防员和警察的声音,以及曲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眼里是浓烈的恨意,身子里流出刺眼的红。
那场绑架案最终以曲氏两兄弟英勇自救而告终。
可真相是什么,没人在意。至少曲梓夜从未再提过他发现了什么。
车内光线昏暗,路灯一晃而过又迎来一盏。两人脸上都是光影交错,是明明暗暗看不真切的表情。
白卓觉得这样的气氛有点怪异,笑道:“还好没被打死。”是啊,真庆幸。她后来昏过去了,醒来之后就忽然觉得无论如何,活着总是好的。那算是她性格上的一大转折点,骨子里的韧性头一次战胜冷漠,以异常清晰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那之后的半年,曲梓夜对她的影响虽然深刻,却终于可以疼着并清醒着面对了。
曲梓夜冷冷看着她眼底里若有似无的笑意,挑眉道:“那个时候如果你死了,可能后来我就不会带姣姣出国。”他说着,音调忽然降下来,又沉又缓,“更不会和她订婚。”
伴随着吱一声急刹车,一只白色的猫跳入绿化带消失不见。
白卓惨白着一张脸直直盯着前方的马路,曲梓夜却笑了,漫不经心道:“你们白家老爷子的寿宴要准时参加,因为我会亲自宣布这个喜讯。”
白卓强迫自己转过头看着他,喉咙里笑了一声,怪怪的,好像什么东西卡住了咽不下去。但她很快清清嗓子,平静道:“恭喜。”
曲梓夜略略眯了眯眼,翘起嘴角。又是这种俯瞰众生的表情,好似别的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蝼蚁。
他推门下车,原本遥遥跟着的奥迪立刻驶来。
“曲梓夜,等我20岁的时候我就会变漂亮了。你等我。”那时曲梓夜正在看管家拿来的公司案子,头也没抬,任她跪坐在脚边,不去看她藏在眼睛里像猫一样又脆弱又锋利的讨好。
那时她十三岁,哭得狠了还肯露出恨他的表情,只懵懵懂懂明白何时该隐藏情绪。后来她将将是要过16岁生日,她站在正对他窗子的屋外,夏季的雷阵雨说来就来,浇她个措手不及。
“为什么非得是她?”曲梓夜无动于衷地看着书,任她的狼狈在雨夜无所遮掩。
言犹在耳,时至今日变作了恭喜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