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清明》林琬成

19、少宛之瑜

　　南陵少卿山十万年前
　　子音缓缓醒来，药香幽幽。榻边立了位白衣青年，在袅袅水雾中笑道：“神君醒了？”
　　她觉着这青年很熟悉，一时又忆不起。一丝灵明悠然荡入，她忽然想起。十万年前，梅林之中，竹舍之畔，战舞中旋转着梅花的冷艳芬芳，还有青年冷峻的面容。
　　“你是少卿吧？”子音轻声道，“多谢相救。 ”她想要起身。
　　少卿赶紧过来扶住她：“神君伤势过重，不宜起行。我这里虽然简陋，也是个僻静歇处。待神君养好了伤，再行不迟。”
　　“如此便多有叨扰了。”子音复又躺下。少卿见她不走，安下心来，将药与她端来。子音微微蹙眉，少卿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将药送至自己唇边，欲先喝以示无毒。将要入口时，子音伸手阻拦，端过药碗饮尽。
　　“你误会了，本君只是不爱服药。”子音将药碗递与他，“仙鬼两界能毒倒本君的，还真没几个。”
　　少卿有些尴尬地接过碗来。子音又道：“你的话变多了。”
　　少卿一时语塞。他不知，子音难得地不反感别人碰她；子音不知，他难得地多话。
　　他换了话题道：“神君好生休息。”又递过一双剑来，“您的佩剑在此。”
　　子音抬手接过，在这一瞬，少卿的脑中激起千重巨浪。他强装镇静，行礼告退。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卧房，倒在榻上。周身似乎堕入冰窖，又仿佛被烈焰灼烧，还有一些片段的记忆飞舞于脑中，一要回想便头痛欲裂。
　　他咬住衣袖强忍痛苦，以免叫出声惊扰了子音，却听得门边传来响动。“谁？”他迷迷糊糊问了一声，抬手去抓床边佩剑。
　　冷香沁入帐中，子音覆了一只手在他额头，少卿平静了许多。她轻声问：“可好些了？”
　　少卿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浑身无力。他无力地说：“小仙无事，不劳神君费心。”
　　子音默然，继而起身离去。她一离开，少卿又被地狱般的感觉缠绕，他拽紧被褥，嘴唇亦被咬破。
　　子音端了一只碗回来，扶少卿起身，将碗送至他唇边。少卿闻见浓烈馥郁的血腥味，正待推拒，子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喝了它。”
　　馥郁醇厚的血液滑入口中。少卿忽然明白，这就是许多仙鬼梦寐以求的神君之血，此物能解百毒，能增修为，其他作用也就不得而知。
　　待血入喉，少卿便觉浑身轻松，睡意也沉沉压来，顺势倒了下去。
　　梦中，身世如何，塞外黄沙，万里江山，金戈铁马，皆忆了起来。
　　他是少宛之瑜，少宛城神子，西陵战神。
　　梦醒，晨晖正好。少瑜正待起身，却见子音倚在另一张榻上，慢慢下着一局棋，宛然已过千年。待他回过神来，却见子音钗躺鬓松，正是熬过夜的光景,却仍有一种自然的风流态度。
　　他伏在榻上请罪：“小仙罪该万死，竟害神君为小仙自伤。”
　　子音微微一愣，又浅浅笑道：“本君怕你出事。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多谢神君。”
　　子音起身道：“醒得正好。本君已放好热水。去沐浴吧。”
　　少瑜心上浮起一丝温暖。待沐浴了，换上干净衣裳，却见子音在屋外晾衣。阳光柔和地吻着她无双的容颜，让她周身如冰的气息亦有了暖意。她轻轻移动宛如在林间曼舞，又像抚着世间最珍贵的古琴。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像是春日的熏风。
　　他忽然觉着她是位难得的妻，又赶紧止了这非分的念想，心中自责几分。
　　子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羹在桌上。”

　　几日后手谈时，子音提起要赴三圣之约。少瑜闷头答了声是，心下不快。子音莞尔道：“神君不乐意？”
　　“嗯……不，小仙并非神君。”少瑜从那笑容中回过神来，赶紧解释想要隐瞒。子音笑道：“仙友仙泽浓厚，只有神君修为至此。”
　　少瑜郎声笑道：“既然看出，子音不妨猜猜我是谁。”
　　“修为至此而我尚不识的，天上天下只有一位：少瑜神君。然否？”
　　“然也。”
　　子音抿酒道：“何故瞒我？”
　　“我长你二十万年修为，便觉会让你不大自在。”少瑜难得地言拙，“子音想必……惯于俯瞰天下吧。”
　　“未必。隐于市肆或许也是幸事一桩。”子音正色道，“昨日应是我和青霜、烛龙破了你身上的封印。敢问少瑜这封印如何而来？”
　　少瑜长叹一声，继而肃然道：“三十万年前仙鬼之战，与我同辈之神祇多数陨落。我为保全远古神祇血脉，以防日后交战仙界无强者抗衡鬼界，遂封印自身。此封印效力强大，也危险至极，因为记忆与修为一并封印，故修仙须重头再来，失去性命的，亦无法挽回。”
　　子音颔首道：“如此，我便转告郁青让他放心。他已寻你多年。”
　　少瑜愧疚道：“我负他太多。年轻时不省事，现在又劳他费心找寻。你替我致声歉，待我伤好了，便去见他。”
　　子音起身告辞，淡然道：“你救我一命，我除你封印，算是两清。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