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顾微步

2、PINK

　　PINK
　　0
　　时至今日。还会做那个梦。

　　1
　　自从小学三年级写出去的告白信被贴在黑板上，遭到了同学的嘲笑。还不断被男生们欺负，小学的最后两年，是在煎熬中渡过的。原本开朗的我，性格一下子就阴沉起来了。小学到初中被持续欺负6年的校园生活，苦不堪言。曾经想过，再也不要喜欢别人了。一个人就好了。
　　直到高中，遇到了至今为止唯一谈得来的友人。她是个阳光乐观的女生，更重要的是，她喜欢玩电脑游戏，是个游戏宅女。对于普通的恋爱，没有兴趣，只关心二次元的帅哥。和她在一起的三年高中生涯，很愉快地渡过了。
　　如今，我已从高中毕业两年多了，没有考上大学。父母断了生活费，于是只好外出打工，维持生计。在这个城市的郊区租了小小的房间，打工的地方就在高速公路加油站对面的小餐厅。很无聊的工作。因为要面对天天来店里吃饭的客人，不就是这些熟面孔么。由于都是熟面孔，所以才会更无聊。我根本就没必要与人交往，我只要自己一个人呆着就行了。

　　除了打工时间，其余的空闲都宅在家里玩游戏。最近我又玩了一款新出的恋爱游戏。已经和帅哥男主角成为了恋人，每当看到他在屏幕里转过头来，笑颜盈盈地望着我，叫着我的名字，对我说，“砾砂。我很喜欢你哦。今天我们也一起约会吧。”就仿佛瞬间治愈了我的少女心。要说的话，小学三年级那次告白的对象，是我迄今为止喜欢过的唯一一个男生。那是我的初恋也是最后一个爱恋，现实中的活生生的人。之后的，也有过不同的男朋友，但他们都是虚拟的二次元角色，对我来说，不断地玩着这样的恋爱游戏，算是堕落还是救赎？再美的游戏都有结束的那一刻，游戏结束了，但我的人生还没有结束。于是只能寻找下一个游戏，下一个恋人。不断不断地寻找着下一个，但心的空隙变得好大好大，越来越无法被满足了。生活中缺少了恋爱又不会死，但生活中缺少了钱真的会死。幸好，还有我的友人，那个同样是游戏宅女的好友，知会。

　　不知不觉午觉时间结束了。醒来时，抬头一看时钟，又是该死的上班时间了。
　　我胡乱地套上了衣服和围巾，穿上雪地靴，随手抓起钥匙和手机，看了一眼瘪瘪的钱包，算了，今天就不带了。一路小跑，虽然是冬天，阳光却是意外地温暖。跑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于是打开来看，是知会发来的信息，她写，“我有新男朋友了，叫小炼。”下面还附有一张二次元帅哥的照片。我觉得意外地安心，马上回复她，“今天我又和奈特去购物了，他送给我一个大钻戒哟。”奈特当然是我的二次元男友，钻戒么？两手空空的自己，怎么会有钻戒呢。真是可笑。

　　好不容易跑进了打工的餐厅，还是迟到了一分钟。幸好店长不在，要不然又会被唠叨了。我走进了员工换衣室，刚放下包包，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里面换衣服。要命的是，那是个奇丑无比的男人，身材像猪一样肥，剪了一个很奇怪的发型。更要命的是，他正在穿裤子。我尖叫一声，随后乱抓起能抓到的东西，向他投掷过去，大喊着，“小偷！变态！偷窥狂！色情狂……”最后连自己都疑惑了，他到底算什么。
　　他似乎也被惊到了。然后使劲地往上提着裤子，但肚子貌似太大了，裤子拉不上去。最后又用手自然遮挡我向他发起的攻击物，可想而知，裤子悲剧性地掉了下去，自然露出了他那花花绿绿的平角内裤。
　　没什么好看的。我转过头，夺门而出了。
　　他在我身后喊着，“别误会。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从今天开始上班的新人，我……。”他几乎是绝望地说着这段台词，然后默默地等待着我的回复。我没有给他回复，径直走到开放性的厨房里。

　　2
　　站在厨房的一角，环顾着整个餐厅。
　　一号桌的是个阴沉的女人，她不停地在画什么东西。似乎是个三流的漫画家。每当我走过去，她总是一副很慌张的样子，遮住了画稿。有什么好遮掩的，大大方方的画就是了。

　　二号桌似乎是个很努力学习的重考生，男生，长相还不赖。看他那副焦虑的样子，头脑肯定不太好，所以才一直重考。每天都会来点上一杯饮料，然后直到我下班后才离开。他到底准备重考多少次才能考上大学，真是不得而知。

　　三号桌是个老爷爷。他每天都准时来吃午餐，但每次都要点两份一样的牛排套餐。他的老伴八成已经去世了，但他仍旧以为她活着。真是可怜的老头，老伴去世后，脑子就不太清楚了。每次付钱，都会搞不清楚一元和一角的硬币。于是，零头我就不要他给了。算是我发善心替他垫付了吧。但天天都来，一天不落的，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啊。积少成多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这样下去，我的慈善捐款也会越来越多吧。但看他这副模样，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估计也活不长了吧。

　　四号桌是一群摇滚青年。说是青年，其实还便宜他们了。看年纪，都是大叔级别了吧。穿着朋克风，自以为很帅气。其实也只不过是拥有不切实际的音乐梦想而已。整天聚在一起吃意面，还真是不腻歪。每次都把餐厅搞得乌烟瘴气的，看着就冒火。电吉他啊贝司啊常常放在附近的五号桌上，虽然那桌没人，但也不用占着别人的地盘碍事吧。歌也没有几首可唱的，那破锣嗓音就不要出来献丑啦，梦想，你们这样的无聊男人，谈什么梦想。真是一群笨蛋。

　　今天又是这些客人，没有新面孔，真是无聊啊无聊。太无聊了。

　　身后的厨房里俨然是一副悠闲的气氛，客人的点餐都送完了，主厨都开始一边抽烟一边神游天外了。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要多请一个人。店长真是有钱啊。

　　“前辈，请多多指教。”耳边的鼻音很重，一个粗喘的声线穿透了耳膜。
　　肥胖的身躯竟然真的塞进了那件中号的白色服务生制服，嗯，除了裤子。
　　我连看都懒得看他，独自趴在收银台上，沉默地望着眼前一成不变的风景。

　　“前辈，我之前呢，一直在印度哦。那里的咖喱饭好辣，味道好怪异。但吃习惯了，还是发现了奇妙的地方。人呢，果然是一旦适应了，就会自动调整自我的生物。印度好脏的感觉，人都很原生态。有一次我掉进了肮脏无比的恒河里，差点就被呛死了哦。垃圾到处漂浮，令人难以忍受。但是呢，我也拍到了很赞的照片。我的梦想呢，是当一个战地记者。可是却没机会。不过呢，宝莱坞是好地方，有很多美女。歌舞剧实在是太赞了。还有一次，为了近距离拍摄眼镜蛇的表演，差点就被毒汁喷到了哦。那真是致命的一击哦。想想就仍旧后怕。还好相机救了我一命哦。前辈，你说句话啊。不要不理我嘛……”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你这个人话怎么那么多啊。不可理喻。”
　　“前辈，我只是想让你看起来快乐一些。大家都是朋友嘛～话说，一起工作就是缘分……”

　　“我就是我。工作是生活所迫。我才不愿意来这里呢。我不想和你们说话。重要的朋友的话，只要有一个就够了，她能够听得懂我所思所想就行了。其他人，我懒得管。我没有兴趣。”没想到一下子就爆发了情绪。一吐为快之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吃惊地望着我。

　　“够了。我不干了！这样行了吧。”我边说边要脱掉工作服。

　　3
　　门口的风铃响起来了。
　　进来了一对恋人。

　　男生高高瘦瘦的，年轻英俊，开朗地笑着。女生的脸，在映入了眼帘的一瞬间，我的眼睛就湿润了。

　　“砾砂……我……”知会的表情很尴尬。

　　“哦。原来你就是知会最好的朋友砾砂啊。见到你很高兴。我是知会的男朋友。我叫邱之炼，大家都叫我小炼。”

　　男生说着伸出了手，脸上绽放的开朗笑容，与我们的表情无法融合。

　　“小炼……原来他叫小炼，和你发给我的二次元帅哥一个名字。”眼泪继续汹涌地流着，脸颊被苦涩的泪水刺激着，很痛。
　　“知会。你真的好过份。你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砾砂，我是上周才和小炼交往的。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想找个好时机。没想到越拖就越没信心说出来。对不起。”

　　“啪！”我用力扬起了右手。“我就是好骗啊。在我对你说奈特买了钻戒给我时，你一定在偷笑吧。”
　　“我过份？你才是呢。一直以来，把古怪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我为了配合你，很累的。人是会长大的，要面对现实的。游戏宅是没有前途和未来可言的。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所以才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游戏宅的形象。如果我知道，你在这里打工，我根本就不会来。砾砂，你一直一直生活在过去，自己的世界里。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啊，不要一直当个缩头乌龟，井底之蛙。你从来不讲你自己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儿地说那些虚拟的二次元男朋友的游戏故事，很好玩吗？有意思吗？真的很有趣吗？你自己也已经察觉到了吧，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只是你一直自我麻醉，沉迷于此，无法自拔而已。面对现实吧……”
　　“不用你教育我。我走就是了。”我甩掉了知会的手，冲了出去。

　　“骗子。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这个世界是充满谎言和背叛的，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连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友情都是一场误会。”五分钟的回程路，我跑了两分钟就进了门。电脑桌面上，奈特的笑容仍旧这样美好。
　　点开游戏。

　　“欢迎回来。我的女朋友。今天要去哪里？”
　　“奈特。你为什么不存在呢。不存在于这个荒芜的世界呢。”

　　4
　　然后，就这样三天过去了。

　　阳光很温暖。冬天的寒冷一点都感受不到。暖冬也同样很反常。
　　手机显示的日期，今天是这个日子了啊。

　　再也没有可以发送短信的对象了。手机也可以丢掉了吧。

　　突然间，手机震动了起来。
　　“前辈，我问你的朋友要了你的号码。打扰到你了，很不好意思。你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大家都很担心你。是否生病了呢？你的朋友仍旧很关心你，不要生她的气了。她今天包下了餐厅的晚间时段，你一定要来哦。打扰到你了，为此我深感抱歉。”

　　回想起来，这个后辈，除了那个猪头，还会有谁呢。

　　要不要去呢。现在是下午三点。7点开始的晚餐时段，还有几个小时可以考虑。算了，洗澡换衣服吧。

　　5
　　夜晚的餐厅外面被彩色的小灯泡妆点一新。
　　走进里面，风铃熟悉的响声在头顶回荡，迎面袭来的熟悉意面香味似乎也有了久违的感觉。店里黑漆漆的，难道没有人在吗？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DERA砾砂～祝你生日快乐……”那个猪头后辈手捧着一个大蛋糕，上面插了闪闪的蜡烛，缓缓地向我走过来。所有人都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唱着生日歌。
　　突然，灯亮了，电吉他电贝司的激烈声波震动了大地。
　　那群大叔摇滚表演开始了。

　　一曲歌毕。常来的客人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了。
　　猪头前辈走到一号桌的那位阴沉女身旁说，“这位客人是一个人气漫画家，但今年遇到了瓶颈期，创作一直不顺利。但是呢，来了这家店之后，遇到了砾砂，于是灵感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工作了呢。你每次给她续杯咖啡的时候，她都要用手遮住画稿，那是因为，她非常羞涩，害怕被你发现，新连载的漫画的女主角是砾砂前辈呢。”

　　阴沉女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了红晕。她在向我微笑致意。

　　“三号桌的客人，并没有老人痴呆。他只是在思念自己已故的家人。他说他坐在这里，能够看到死去老伴的幽灵，当时听到他这么说，我也以为他是痴呆了。但是看到了他和老伴年轻时代的结婚照，前辈与他的老伴年轻时的模样非常相似哦。只是前辈从来都不会露出笑容来。让这位客人一直很郁闷，老爷爷一直希望能够再看一次爱人的笑容哦。”

　　老爷爷脱下了帽子，白色的头发满头，但人很精神，他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

　　“四号桌的摇滚大叔们，是一个公司的音乐制作人，每天都来这里消磨时间，讨论制作的项目。对于他们来说，摇滚是一辈子的梦想呢。虽然没能当上舞台上的明星，但在幕后制作音乐更专心致志。”

　　大叔们安静的样子第一次看到呢。虽然朋克装真的不适合他们。

　　最后猪头前辈又介绍说，“二号桌的帅小伙其实不是重考生，前辈没来的几天里，我负责添茶送水的工作，一不小心就打翻了水杯，结果才发现，这位客人的练习册根本就是空白的。他根本就没在复习功课。他今年已经大学毕业了，是个优等生哦。家里很有钱，但志愿是当一个推理小说家。还有呢……我就不说了。”

　　男生站起了身，支支吾吾地吐露了几句话，“砾砂……我一直都很……喜……喜……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满脸涨红的样子，说完了最后一个字，他的头就低低地垂着，仿佛是犯人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砾砂。我知道自己上次说得太过份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还是好朋友吧。最好的朋友？”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了知会那轻柔的话语。

　　我回过头去，看到了知会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没有梳理的样子，可见她这三天也很不好过。

　　“知会。是我太任性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的。”我张开怀抱，知会扑了过来，两人拥抱着喜极而泣。

　　然而这泪水里有笑容，属于我的久违的笑颜。眼泪变成了温暖，是一种喜悦。随之世界改变了，瞳孔里反射出了所有人的善意和鼓励，他们不是客人，而是家人一般重要的朋友。

　　就像从前那样。像从前那样的亲密无间。

　　四周不知不觉又一片欢声笑语，大家唱着美好的赞歌。

　　那个夜晚，就像是个梦。很美的梦。

　　6
　　欢歌笑语的一整夜，很快过去了。
　　大家都在说，这个活动是那个猪头后辈想的主意，他真是个好人。

　　我想要向他道谢。但遍寻不着。

　　我走出了餐厅的大门，第一次在这个角度看到了日出。地平线上最美丽的辉煌，在黑暗之后照亮了大地，所有人都充满了希望。好友们在我的身边，没错，是好友们。这些人，全部都是我的好朋友，无关性别，不管年纪。

　　那个后辈叫什么名字？居然没有人知道。
　　他第一天来店里，就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自己的事情在印度的事情，世界环游的事，还有那些闻所未闻的事情。但是却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等等。他曾经有想说过，但却被我打断了。

　　在日出地平线的另一面，无人探寻的公路，某个肥胖的身影正轻松地背着旅行包，一路踩着单车北上。渐渐渐渐，变成了一点，再也看不到了。

　　现在想起来，他的名字就叫做“天使”吧。

　　肯定是这样的。

　　7
　　“尊敬的客户，您的委托已圆满完成。本次的任务对象砾砂女士已经重新拥有笑容和友人，而且笑颜相当可爱。另外，感谢您的长久支持。天使一号店员工NO.07号，欢迎您下次继续使用本公司的各项全球业务，我们将竭诚为您排忧解难。天使一号店，服务全世界。”

　　如果自己不改变的话，这个世界是不会改变的。
　　笑容改变了整个世界。这也犹如一场梦境，不知何时会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