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歧人》快活三

8、不像军人（三）

　　“想开？”顾芸停顿了很久，眼眶慢慢红了，“你能让他回来呆两天，我就想开。”
　　秋峰好像被打了一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顾芸抽出纸巾抹去眼泪，悲伤却像海水一样从她眼睛里涌出。
　　秋峰深深吸了口气，尽力遏制着情绪，用僵硬的声音说：“老婆，吃过药快去休息吧。”
　　“会好的……你们都会好的。”

　　付静园站在街边听着手机，寒风吹得她鼻尖发红。
　　“付姐，你找到老大了吗？”龙翔的声音比一年前沉稳了许多。
　　“没有，他去北京了。”
　　“什么？北京？……那你怎么办？”
　　“我跟他这么久，这次当然还是跟着他。”付静园说着，淡淡一笑。
　　自小学认识，交上朋友，她就一路追随着桑，和他上一所初中，拼命考进他在的尖子班，加入他的L中风眼，复读一年考上他在的高中……这一次，当然是考往北京的大学。
　　“付姐，老大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你信我。”
　　付静园扑哧笑了，“小龙，你转行当爱情顾问啦？我信你什么？他能感觉到，我当然知道。”
　　“就是因为他能感觉到，才最让人灰心。”
　　事实上，这时的桑除了双腿酸痛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午休时间很快结束，下午的训练又开始了。
　　起床号一响，张翼就鲤鱼打挺似的弹起来，泄洪一般地对桑说：“你是大队长内定的人选，瞧着也不是弱鸡，但是我不服，我要改变这件事给你们看。你记好了内定不是免死金牌内定不能决定一切内定最终还要向实力低头！”
　　桑伸着腿也不是蜷着腿也不是，根本睡不着，闻言便坐起来慢慢地说：“我不是内定的，比赛过程一定会公平公正。如果你强过我，那进入莫邪的就是你。”
　　张翼剑眉扬起，傲然道：“你就等着‘莫桑’变成一个笑话吧！”
　　桑微笑：“不会变成笑话，会变成事实。你赢不了我。”
　　张翼顿时像检测到异常信号的扫描仪一样盯住了桑，眼中闪过火光。
　　桑迎上他的目光，笑道：“你真的很喜欢盯着人看。”

　　下午的日子更难过，连长开始主抓他的队列动作。立正稍息跨立齐步正步跑步，一一练过。尤其是正步，定腿要定十分钟，坚持了五分钟，桑的腿就开始打颤打弯，原本踢出去离地二十五厘米的腿也慢慢掉到离地二十厘米。连长火眼金睛，马上就发现，随之就是一脚踢在桑的腿弯，桑扑地。
　　“膝盖往后顶懂不懂？顶到踢不弯踢不倒，懂不懂？再加十分钟！”
　　汗湿了背心又湿了外套，上午湿了第一身下午湿了第二身，今天湿一遍明天又湿一遍，桑还是只能一边看着其他战士训练战术、射击，一边反复训练着齐步正步。
　　终于熬到周末，每个人获得十五分钟的通话时间，桑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撒加的电话。
　　“老师啊，我这几天一直在练队列动作，连枪都没摸过。”
　　撒加刚巧结束了和莫邪组员一起开的每周例会，闻言笑道：“那你练会了吗？”说着对八名组员唇语道：“桑。”
　　威利顿时激动起来，抢过撒加的手机就按了免提。
　　只听一把清水一样的少年音说：“嘿，什么算会什么算不会啊，反正就是一个字，练呗。”
　　几个人都悄悄笑了。
　　桑浑然不知，还以为这些话只说给撒加了。“都五天了，我连个枪都没摸过，靶场都没去过，那个大泥坑也没去过，还有……反正都没去过，就去过操场，天天踢正步，还有军史馆，天天去军史馆，把咱们大队的光荣历史介绍一遍又一遍，哎呦那个讲解员都烦我了。”
　　撒加笑道：“大队里所有人都有这么一段儿。”
　　桑烦恼道：“老师您知道吗，我现在上楼梯腿都不带打弯儿的，去厕所都忍不住踢正步。”
　　“等你能腿不打弯儿地蹲大号再说吧！”撒加呵呵笑。
　　“嘿，您可真是的！”桑急切地试图让撒加知道‘他很严肃、这件事很严重’。“谁说的‘不做表面文章，一切立足实战’？再这样赶明儿我敢踢正步去搞伏击，我突袭的时候还喊着一二一，我一边儿执行任务一边儿唱‘军号嘹亮步伐整齐’……您就瞧好吧！”
　　几人无声大笑。
　　“行啊，你就试试吧！没什么事儿了？那挂了吧。”撒加佯装要撂电话。“哎哎哎，怎么没事儿！”桑赶紧说，“您怎么就这么倔呢！”
　　嘿！撒加冲阿文唇语：这没大没小的，说我倔？
　　“您就跟我们连长说一声，这些表面文章给我免了吧。”
　　撒加拒绝桑：“不可能，我教你是收徒弟，你在部队里是当兵。我不用你练队列，部队里军令如山让你干嘛你干嘛，知道了没？”
　　“哎呀，您……”桑沮丧地嘘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成吧成吧，挂了。”
　　撒加及时插进一句嘱咐：“哎，别挑伙上的饭啊，听见没？”
　　“哎哟知道啦。挂了啊。”桑用一听就没走心的声音应付了一句，“喀啪”撂了电话。
　　“臭小子，还着火了。”撒加笑着骂了一句。
　　威利抱臂坐在桌上评论：“我瞧这个桑以后准是个厉害的，胆量比我都海啊，跟组长面前一点儿不犯怵，是个能闹腾的，好！”
　　“好什么好！”老成持重的蓝斯敲了威利一个爆栗，说：“当兵，练习齐步正步跑步这些队列动作那是最基本的，不是为了实战里应用，而是塑造军人的品格。不练队列的兵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动作不能自由，眼中要时时刻刻有战友，和战友标齐；服从命令是天职，哪怕你再苦再累，命令都放在第一位。说白了，练队列练的是那份严肃，把浮躁、虚夸、随便都给磨掉，练得人心性敦实了，出来一股子精气神，这才谈得上学习实战，为国效命。”
　　“得！得得得！政委啊，您喝口水歇歇！”威利硬塞过去一杯水，跟撒加、阿文挥挥手说：“组长，文哥，我又受教了，这可溜了！”
　　众人看着威利的背影笑，蓝斯把水杯往桌上一蹲，说：“你们看他燥的！要是桑也跟他这样，那就坏了！你们都才离开部队几年，你们说说……”
　　“政委再见！”马特和宾微笑着挥挥手，扬长而去。
　　蓝斯眉头抬得皱纹都出来了，看向其他人。
　　达伦抬起砂锅大的拳头，捏在嘴边遮掩着说：“呃，我还有事，先走了啊。”“一起。”凯尔照常冰着一张脸，走出门去。
　　阿文拍拍蓝斯的肩膀以示安慰，珊珊低头微笑。撒加放开了“哈哈”一阵子，心情好得赛过秋天大风过后的朗朗晴空。
　　他的恍惚和担忧从带着桑特训的最后一个月就开始了，每天只要想到马上就得撒开手送桑去军营，他就愁上心头。倒不是觉得桑实力不够，而是舍不得撒手。桑吃饭的时候，他愣愣地盯着看，脑子里想：“瞧这小子，吃饭这么细嚼慢咽的，到了部队能盛上第二碗饭吗？能抢着肉菜吗？从小到大还没跟别人抢过吃的吧？唉，这怎么成啊。”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也神游天外：“现在把他送到部队，是不是太早了？他才16岁！到时一说他是参加选拔赛的，别人肯定欺负他。那些老兵油子欺负起人来门道可太多了，他这么和和气气的肯定吃大亏。”这种状态到他和桑一起返回北京时，达到了一个巅峰。他像眼瞅着小鹰快要扑腾出窝的老鹰，心悬得老高，恨不得一把把桑拉回自己翅膀底下。
　　可是撒加毕竟是撒加，硬是压下了自己泛滥的护犊之情，冷着脸把桑扔给了二营营长王福清。
　　他知道桑在对一个地方不熟悉的时候，是非常小心拘束的，一旦他对这里熟悉起来，那就是天高任他飞。所以他盼望着桑快快熟悉部队，快快站稳脚跟。今天的一通电话让他放了大半的心，虽然连枪都还没摸过，但是桑活泼的语调昭示着他不仅没有饿肚子或受到欺负，而且还过得挺不错。
　　再有一周，选拔赛就要开始。撒加在办公室四下看看，开始考虑在哪为桑安置一张办公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