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红棣雪》凰雩孤光

3、 落魄人

　　名声就像是烟花般绚丽，却又倏忽即逝，令卫鸿飞感慨万千。
　　如今雁华之中，无人记得他们之前是多么的推崇卫鸿飞，也无人记得卫鸿飞在与林少卿的比试中展现了多么出众的才华，虽败犹荣。
　　他们只记得卫鸿飞败于林少卿之前是多么的狂傲自大、目中无人。
　　只记得有一个清高过头的傻子，竟然敢跟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王守忠抢女人，被那个雁华一霸，纨绔子弟中的混世魔王给找来了林家宝树林的少卿当，众羞辱了一番，羞愤而去。
　　哼哼，看那个乡巴佬还敢不敢欺我雁华无人！

　　说起来，无论如何，我还是被他们记住了，不是吗？
　　卫鸿飞一边给自己枯瘦的老马洗刷着皮毛，一边苦中作乐的想着。

　　一想到那个纨绔，他就忍不住想起给他招来这一切的那位雁华名妓——天霜流。
　　那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在被卫鸿飞琴技折服之时对卫鸿飞一见倾心，甘愿以身作筏，助卫鸿飞一登青云。
　　结果一见卫鸿飞败于林少卿手上，就从妩媚动人变得如冰似雪。
　　不对，她应该是更早以前就开始变了吧，在林少卿登楼拜访的两天前就开始巧妙地避着卫鸿飞，即使不得不相见，明艳的笑容仍旧动人，但那双美丽的眼瞳中却不再倒映着他的身影。
　　大约是在那一天，王守忠就找上了她吧。
　　但是，卫鸿飞却被计划的顺利，以及那些热烈的赞誉吹捧得有些飘飘然了——毕竟他还年轻——未曾发现天霜流的改变，以至于功败垂成，陷入如今的窘境。
　　这是他的失误，所以他吞败。
　　但是他想飞之心不死，所以他绝不认输！

　　于是，卫鸿飞又有了新的计划，著书刊印，售卖书画。
　　当然，这些著作以及书画都不能署上他的名字，而是取几个雅号署名，并编造一些富有传奇色彩的身份，如在琼山隐居多年的隐士，或者不屑于名利、自逐于朝堂之外的逍遥客等。
　　待名声打响之后，再徐徐图之。
　　然而，一切却并非他想象的那般顺利。
　　连续于十七家书铺、画店碰壁后，在第十八家画坊他再也不顾什么风仪，近乎蛮横地夺过画坊内一副正在售卖的《山居四季图》与自己的画作放在一起对比，不说差别悬若霄壤，但也是高下立判。
　　他十分强硬要求画坊店主解释，为何连那等劣质的画作都收，却不收自己的书画。
　　当时，那店主斜着一双吊梢眼，阴阳怪气地讽道：“你敢抢户部尚书二公子的女人，我就敢不收你的书画！怎么的，你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闻言，卫鸿飞不禁暗暗捏紧了拳头——
　　原来那纨绔的随从所说的“这事还没完”，是在这儿等着呢！
　　但是，他卫鸿飞岂是轻言放弃之人！
　　卫鸿飞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连乔装改扮的招儿都使了出来，却都瞒不过王守忠这个地头蛇。
　　无奈他只能自己摆摊卖画，却总被街头的小混混闹了上来，以至于他的画摊无人问津。
　　囊中羞涩的他只好放下骄傲，去各个招工的地儿，竟都连连碰壁——无人肯要他。

　　卫鸿飞从未想过王守忠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让全雁华的店铺酒楼都听他的。
　　其实王守忠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毕竟他父亲的官虽大，可放到雁华这个掉一块招牌都能砸到十多个官儿的帝都，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只不过，这浑身上下都是纨绔味儿的王守忠竟有一个长处——毅力。
　　只要他想整的人，凭他的身份能整的人，他就会全力以赴、不留余地地整垮他。
　　所以，王守忠撒了大把的钱，知会雁华大小商铺皆对卫鸿飞闭门谢客，并雇佣雁华街头的小混混，一见到卫鸿飞就缠上去闹事。
　　大家都欣然地拿了钱，并卖王守忠这个面子。
　　谁都犯不着为了卫鸿飞一个小角色，得罪了他。
　　毕竟在雁华这种地方，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嘘——皇城根儿的水，可深着呢！

　　落魄失意，穷困潦倒，便是卫鸿飞如今的写照。
　　如果依着卫鸿飞那被火烘过的石头似的，又硬又烫的性子，他势必要与王守忠抗争到底。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为了他的野心，他必须懂得迂回与妥协。
　　所以，他打算遂了王守忠的愿，离开雁华，去同样富庶的青州待上一阵子。
　　等到如水的时光令王守忠淡忘了他，他还会再回来的，那又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喂，顾三，那不是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鸿鹄客吗？今儿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啊？”
　　醉仙阁二楼的窗户边儿上，两名男子临窗而坐，其中一人巴着窗户伸长了脖子使劲儿瞧着在醉仙楼后院刷洗着老马的卫鸿飞。
　　那被唤作顾三的男子，双脚蹬在黄梨木方桌的桌棱上，懒洋洋地向着窗外瞥了一眼，笑道：“那卫鸿飞被王守忠那厮给盯上了，现在这模样还算好的了。”
　　听得顾三所言，男子怪笑了一声，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哈哈，怪可怜的！”
　　见着男子脸上的坏笑，顾三长眉一挑：“哦？他又哪儿惹着你了，你这么不待见他？”
　　男子冲着窗外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凡是会写诗词的酸溜溜的狗屁才子，我待见过哪一个？”
　　“哦？那你今儿的打扮……怎么那么像一个会吟诗弄月的酸溜溜的狗屁才子啊？”
　　男子脸皮一耸，颇为尴尬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文士长衫，讪笑道：“这不是……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嘛……”
　　顾三一声嗤笑，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顾三突然将腿从桌面上放下来，一脚踹到他朋友的椅子腿儿上，连人带椅地踹到了对面的角落里。
　　男子死死地抓着屁股下的椅子，惊得差点儿没跳起来。
　　“顾三，你干什么！”
　　顾三看也没看他一眼，大拇指冲着窗外一指。
　　“我要请我的新朋友喝酒，所以你得把地儿给我腾出来。”
　　“啥？干嘛突然要请他喝酒？”
　　“因为他的词写得好。”
　　“林少卿的词写得更好，为何他请你喝酒，你却理都不理？”
　　“因为他的词写得太好了。”
　　男子顿时被顾三的话惊得目瞪口呆，扭着脸啐了一口：“什么狗屁道理！”
　　顾三哈哈一笑，拎起桌上的半坛子酒，手臂撑着窗户纵身一跃，轻巧地翻了下去。
　　独留男子一人在楼上纠结着：“可怜那半坛玉冰烧，绝对要被顾三那厮给耍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