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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年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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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您这是……有、有喜了啊……”
花白了胡子的老大夫颤颤巍巍地给这个年轻的姑娘诊脉,不诊还好,一诊却诊出个娃来,这姑娘还未出阁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穆蝶漂亮的凤眸映出水波,樱唇张合了许久,才一手温柔地抚上小腹,柔声问道:“敢问老大夫……这孩子,几个月了?”
“唉,”老大夫长长地叹了口气,“都三个月了,姑娘,你这是怎么搞的啊,作孽呦!这下子……”
穆蝶却不再听老大夫的呜呼哀哉,付了银子便走了。
三个月了,自她当上花魁那天也过了三个月了。穆蝶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小腹,真是他的孩子,是她和他的孩子。
穆蝶不是不知道,青楼女子最忌讳的就是动了真心。可是动心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对于那个叫风的男人,只一眼,便一生,自己甚至愿意为了他,春宵一度后便瞒着老鸨怀了他的种。
穆蝶叹了口气,自己用十多年拼来这个花魁的位子,只希望老鸨能够看在她多年的努力上让她留下这个孩子,允她继续在淑蝶坊接客。以前懵懂时总以为花魁之位就是自己的一切,如今与这个孩子比起来,那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
“贱种!”清脆的响声破空而来,女子细嫩的脸上立刻被打得通红,“你以为你是谁啊?就一个出来卖的,还好意思跟老娘我谈真心?我呸!真心,它能值几个钱?”
穆蝶的衣襟被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攥在手里提了起来,她却只是固执地护着自己的小腹。老鸨一看她执迷不悟的模样,怒气更甚,下手也再无所顾忌。又一巴掌下去,女子的嘴角立即蜿蜒出一道淡淡的血迹。
“我让你怀孩子!”女人作势要过来踢她的小腹,“孩子是吃银子不吐一文的鬼!你给我堕掉!堕掉!”
穆蝶长长的睫毛因惊恐微微颤着,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侧滑了下来,打湿了昂贵的锦衣。一双抚琴的素手猛地紧紧握住女人肮脏的绣鞋。她压着哭腔,像揪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哀求着:“妈妈,我不要赏钱了,都给你,都给你,求求你让我留在这,求求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老鸨的脚就那样顿在了空中。她噤了声,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问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女子:“你方才……说什么?好姑娘,再同妈妈说一次。”
她抽泣着,将一生的钱财献了出去,只为这个孩子能够活下来。
十年后,江南淑蝶坊。
英雄为美人折腰。武林豪杰齐聚一堂,当然为的不是十年前那位名震一时的花魁蝶姬,而是淑蝶坊的新任花魁素蝶姑娘。
素蝶姑娘人如其名,一身白衣翩翩,立在江南湖上最招摇的画舫之中。她舞着一曲归去来兮,水袖袅娜,莲步轻移,一下又一下地踏在无数恩客的心尖上。
她生的无疑是美的,但除了美,也的确再看不出什么。素蝶玉指轻捏着酒盏,就着舞步旋身倚在了她今夜的恩客身上,藕臂环上那人的肩,红唇轻启:“公子,喝一杯?”
那少年一身黑衣,长发自然而然地散在脑后,左鬓处落着一条细长的编发,丰神俊朗,十六、七岁的模样。虽年纪不大,但眉宇间已然初露居高位者应有的肃杀。
美人在怀,他微微挑了嘴角,双眉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少年一手拥着她,一手举了举酒杯,调笑道:“佳人好兴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随即一饮而尽,惹得美人一阵娇笑。
那曲未完的归去来兮却骤然停止。桃木屏风后的琴师拨错了弦,一曲未终便断,实乃大忌。少年皱了眉头,稍显不耐地推开了怀中的女子,失望之心顿生,就着这一契机,初来时的新鲜感也几乎消退得一干二净。
素蝶绞着水袖的纺纱,柳眉轻蹙,将内心对琴师的不满压下,对着黑衣少年垂了头,服了服身道:“公子,奴家照顾不周,失礼了。”
他摆了摆手,随即指了指那扇遮得严实的屏风,薄唇微启:“出来。”
便是那年初见。
彼时的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战战兢兢的姑娘,却没想到,这第一花魁的琴师居然是个将将十岁的孩子。而且……还是个无比漂亮的小东西。
幼小的孩子被他的随侍拉扯着跪在了他的面前,小东西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却衬得皮肤愈加白皙。大大的眼睛因为害怕而惊慌失措地睁着,小巧的鼻子通红,稚嫩的嘴唇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不长却柔的黑发搭在肩上,身子抖得像筛糠。这孩子明显是怕极,却不知怎么的,就是没有哭。
少年行走江湖数年,自问是个心善之人,但如今捉弄之心却大起。他挥了手屏退了其他人,缓缓蹲在了孩子的身前。在那孩子惊恐的目光中,带着剥茧的手滑进他单薄的衣衫内,带有调-戏意味地抚着他细嫩的身体。他看见小孩不浓却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像是受了惊的蝶一样振翅欲飞,心下一动,一个轻吻印在了他的眉心。这个漂亮的孩子终于哭了出来,小手揪着他的衣襟,戚戚然哀求道:“公子,我……我只是个琴师……”
他一听就乐了。这烟花之地,除却龟公和老鸨,哪个不是供恩客寻欢作乐的呢?区区一个琴师,只要客人想要,又有谁会拦着。再说了,这孩子还这么小,自己不过是要逗逗他罢了,别的……他玩味地看了看满脸泪花的小孩,低声在他耳边道:“乖,别跟我使性子。”
孩子只是在那哭,也不懂得拦着他手下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是琴师的事实,直叫少年哭笑不得,刚要收手,门外却传来了一阵似有似无的哭喊声。
“挽风……求求你们,他还小……求……把我的儿子还给……”
怀中的孩子明显也听见了女子的哭喊,他哭得更大声了,泪水一串一串地涌了出来,挣扎着作势要冲出去。
少年揉了揉眉心,压着怒意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十年前的蝶姬艳冠江南,少年没有机会得以一见,殊不知十年之后他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得以见到了已然二十有八的穆蝶姑娘……或者说,应该称之为夫人。
男孩仍在自家娘亲的怀里抽噎着。年近三十却风韵犹存的少妇在那里柔柔地轻哄,素手一点一点地拂去儿子脸上的泪花,眼底满是心疼。少年这才看出来,这孩子的样子完全继承了他的母亲,那么柔弱可人,虽然年纪小,但美人坯子却已经显了出来,不知道长大以后……咳咳,他轻咳了一声,不知是为了唤回那对母子的注意力,还是自己脑子里那些旖旎的心思。
穆蝶这才亦步亦趋地拉着泪痕未消的小男孩跪了下去,不卑不亢的语气透着不难察觉的慌张:“公……公子,挽风他还小,坊允了他现在只做琴师。妾……妾也不想他将来步妾的后尘,求……求公子高抬……”
少年在心里嗤笑,这女人怎么也跟孩子似的天真呢,这么漂亮的小男孩不用来接客,那老鸨也就不用做了,连缓兵之计都不明白,只不过……一想到这么漂亮的孩子被别人玩弄的场面,自己倒真的有些舍不得。于是面上打断道:“夫人这话说的颇有趣,您也知道坊允的是他现在只做琴师,那以后的事,谁也不清楚。更何况,我委实还蛮喜欢他的,你说……”
那妇人立即惊恐地望向高位上的少年。时为六月,暖风轻拂,杨柳依依,画舫随着碧波荡漾的湖面轻摇着,美不胜收,可她只觉一阵心寒。穆蝶深知凭自己的能力无法在这烟花柳巷间护住她唯一的儿子,可那又如何?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可以不要钱财,不要自尊,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只希望她的儿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而如今,这也成为奢望了么。
小小的穆挽风一看见自己的母亲不安的样子,泪水又漫了上来,却也不敢哭出声,只得默默流着泪。少年冲着这母子二人摇了摇头,终是心软了,宽慰似的开口道:“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夫人也不必太过挂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若夫人真为了他好,不如早些找个好人家,将他送出去罢。”望见浑身一震的妇人,他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复又想到了自己早逝的父母,心里一痛,还好自己有一个嫡亲大哥,若非如此,在那个利欲横流的战场上,自己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罢。
半晌,他才起身,踱到那早已失神的妇人身边不知所措的小男孩旁,弯了腰在他耳边调笑似的低语:“漂亮的小东西,要是将来真的接客了,第一次记得留给我啊。”说罢,挑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心情颇好地走了出去。
小男孩的脸上还布着斑斑泪痕。他呆呆地望着少年渐渐消失的背影,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腾地一下红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