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博弈》山楂锅盔

35、地狱深处的悲鸣-09

　　当明智和金田一赶到冷冻库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二十分了。

　　冷冻库的温度极低，人在里面呆久了，很容易失温。此刻，制冷设备已经暂时关闭，两人穿上船员从仓库里找出来的厚大衣，一低头就能闻见海洋的腥气。

　　冷冻库的面积不算太大，但各种纸箱占据了大半空间，都是需要冷冻的蔬菜、肉类和海产。在纸箱的后面、冷冻库的深处，躺着一具浑身赤/裸的男尸。他有着肥胖的体态、松弛的肌肤，堆满脂肪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看不到半点血色，唇上两撇八字胡蒙着一层细小的冰霜。这名死者他们并不陌生，正是最近成为众矢之的的不法奸商池田修一。

　　死者仰面躺着，四肢散开，下/身的东西不翼而飞，只剩下碗大的创面，腰部以下浸在血泊里，血液已经结成了冰。那个东西也没有丢很远，就在尸体旁边，被剁得稀巴烂，冻成一坨，沾染了血迹，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池田昨天穿的衣服被团成一团扔在地上，西装、衬衫、领带、内裤、袜子、皮鞋一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的酒气。明智在他的兜里掏了掏，掏出几张纸巾和一串钥匙。

　　明智掰开死者的眼皮，又检查了一番口鼻。他的皮肤呈鸡皮状特征，有部分冻伤，尸斑呈鲜红色，尸僵却不明显。排除致伤、窒息、中毒因素，明智想，他大概是被活活冻死的。

　　低温环境会延缓尸僵的发展，明智很难判断出准确的死亡时间。

　　比起铃木的现场，这里要干净得多，血并没有弄得到处都是，血腥味也依稀难辨，但明智却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意。

　　“明智先生，有什么发现吗？”金田一看明智忙这忙那，却一言不发，忍不住发问，“这家伙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冻死的。”明智说，“你注意到那个了吗？”

　　金田一闻言，视线在尸体上扫了一圈，点头说：“确实很奇怪啊，现场实在太干净了！”

　　失温冻死，是一个说快也不快，说慢也不慢的过程。

　　现场没有任何死者生前挣扎的痕迹，血泊的形状也很完整，和铃木不同，池田的身上没有任何束缚，被扔在这里，他居然没有挣扎，没有求救，死得实在太安静了。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他是在无知无觉中被冻死的。

　　“是麻醉剂吧？”金田一扶着下巴想了想，“凶手把他叫到这里，然后用涂满麻醉剂的手帕把他迷昏……”

　　“这个操作在现实中是很难实现的。”明智反驳说，“麻醉剂涂在手帕上让人吸入，达到昏迷需要很长时间。在这期间，死者不会挣扎吗？”

　　“啊，这个现场确实没有死者挣扎的痕迹。这样的话，凶手事先迷昏死者，然后把他搬到这里，再杀了他。唔，凶手在杀了律师之后又杀了商人……”

　　“不，他应该是在铃木之前被杀的，你看这个创面。”明智指着死者身上唯一的创面，耐心地解释道，“这个创面的形状和铃木那个很相似，应该是同一个凶器所为。凶手虽然出手果断，但切割手法有一点滞涩感，明显没有铃木那时熟练。而且这个现场做得很克制，相比较之下，铃木的现场更血腥，能感受到凶手强烈的情绪宣泄，恐怕……凶手在作案中进化。”

　　“什么！进化！”金田一吃惊地叫道。

　　“追溯历史上著名的连环杀人案，凶手经常出现进化的特征。如果我的推理没错，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之前应该还有受害者才对。”

　　明智微微眯起眼睛，视线落到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上，仿佛是在透过它和未知的凶手遥遥对视。那个凶手阴险、狡诈、冷静、强大，有着蓬勃的野心，以及作为犯罪者出色的素质，这个案子远比他想象得要棘手。

　　“把这么一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过来，最好选择没有人的时候。所以，池田应该是在半夜被杀害的，运输工具应该是手推车之类的东西。”明智站起身，“走吧，去问问现场第一目击者。”

　　明智叫来发现死者的金井。

　　这名瘦弱的厨师颤巍巍地走到明智面前，双腿不住狂抖，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他躲避着明智的目光，眼睛在地上来回乱瞟。

　　明智问：“金井，是你发现了死者吗？”

　　“啊，是。”金井的声音细弱蚊蝇，如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

　　“能否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啊，我、我我……”

　　金井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显然是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明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冷静下来，从他的嘴里得到答案：“厨房里牛腩没有了……厨师长叫我下来拿牛腩，我打开门，看到一大堆箱子堵在那，所以就搬开箱子找牛腩，然后看到了……啊，太恐怖了！”

　　“冷冻库的钥匙是由你保管的吗？”

　　“啊，不不不。”金井慌忙摆手，“钥匙是厨师长保管的，一直挂在后厨的墙上，谁要去冷冻库就直接拿。”

　　“今天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来过冷冻库吗？”

　　“我不记得了，也许有吧。”

　　明智的视线落到金井身后的平车。这辆车不大不小，运人倒是绰绰有余。

　　“这种手推车船上有很多吗？”

　　金井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茫然地说：“我不是很清楚……我们厨房有两辆，客房部应该有吧，仓库说不定也有。”

　　“这几天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没有没有。”金井连连摇头，然后忽然顿了一下，“说起来，我昨天晚上倒垃圾的时候，听到两个客人在船坞吵架，好奇怪哦，那种地方又潮又冷，连我都不愿意去那边呢！”

　　“还记得是谁吗？”

　　“我不认识他们，就记得有个男的大喊‘早晚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好像还提到敲诈、死者家属什么的，该、该不会是他干的吧！”

　　说到这里，金井又惊又惧，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来，向明智投去求救的目光。

　　“请不用担心，我们会查清楚的，作为一名刑警，我会全力保护你们的安全。”

　　明智安抚着金井，和金田一交换了一个心有灵犀的眼神。如果金井的证词准确，那两个吵架的男子恐怕就是小山和铃木。

　　不用怀疑，冷冻库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但凶手十分谨慎，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有价值的线索。于是明智和金田一去了池田位于四层的客房。

　　房门锁着，两人用钥匙开了门。房间很整洁，东西不多，处处透着中年男人特有的习惯。玄关的柜子上放着一盒香烟，行李箱被丢在墙角，内容物不多，只有必需的日用品、换洗衣物以及身份证件。

　　沙发一角躺着一个袖珍笔记本、一只手机、以及一叠揉皱的文件。明智翻开笔记本，里面记载着池田的工作日程，自从爱媛毒工厂事件曝光之后，他的工作生活从早到晚安排得满满当当，不是求见政府事务长官，就是在公司召开内部会议，或是联系律师和公关公司，应对时不时上门的媒体，还到处请人吃饭拉关系，在这密密麻麻的日程中，明智看到松冈、北条、铃木、海老原等人的名字。

　　池田的手机里有一大串未接来电，都是陌生号码，邮箱也塞满了一大堆陌生邮件，一看就是记者的手笔。看来这段时间他饱受骚扰。

　　那叠文件是解决爱媛毒工厂事件的几套方案，明智粗略翻了翻，唇角微勾，露出嘲讽的笑容。这些方案大同小异，无非是让爱媛工厂暂时停工，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公众道歉，主动表示愿意接受政府的监督，撤换几名管理人员，至于村民的损失，针对环境污染的解决办法，都被轻飘飘带过了。

　　“明智先生！”

　　明智循声望去，金田一站在卧室门口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还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放下文件，跟金田一走进卧室，金田一从床头柜后面摸出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黑色的，表面十分光滑。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这是一个袖珍窃听器。

　　明智用手指点了点，示意金田一把窃听器安回原处，同时，视线在卧室里迅速转了一圈。窗帘被拢起来固定在两边，露出阴沉沉的天；床铺被褥整齐，没有睡过人的痕迹，烟灰缸也是空的，恐怕池田还没有踏足于此就被杀害了。

　　两人悄悄退出卧室，在客厅里四处寻找，最后在电话内部成功地找到一枚同款窃听器。

　　这倒是有趣极了，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戒备森严的船上，在贵客的房间里玩这些不入流的把戏？

　　目睹明智把电话后盖安回去，金田一伸了个懒腰，故意大声抱怨道：“唉，看来没什么发现啊！”

　　明智微微一笑，附和道：“是啊，我们还是去别地方看看吧！”

　　两人离开房间，再次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凝重的神色。凶手胆大心细，现场找不到任何和他有关的蛛丝马迹。要怎么样才能从船上数百号人里把他揪出来？

　　“看来只能从铃木被杀的不在场证明入手了。”金田一说，“我们先排查出早上八点五十分到十点之间没有完全不在场证明的人，缩小嫌疑人的范围，说不定可以找到他。”

　　明智沉吟道：“地毯式排查，是个大工程啊。”

　　“海上音乐厅的魔术演出是从九点开始，到十点半结束，因为是船上的特别节目，大部分乘客都去看了，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乘客应该不会太多。然后再加上船员……不过那个议员不想让我们明面搜查，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搞瞒天过海那一套，真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明智哂笑道：“只有一个被害者时，他或许还可以遮掩一下，但是，当出现第二个被害者时，可就由不得他了。”

　　“明智先生，你的意思是……”

　　“金井发现死者，跑上楼求救，这一路可是被很多人看见了。”明智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跟我来吧，金田一，我们去一个地方。”

　　此时此刻，有人被杀的消息已经私下传散开来。流言四起，船上人心惶惶。

　　往日雍容尔雅的贵妇人们躲进房间里闭门不出，西装革履的男人们时时目露警戒，只有橘萤和美雪对此还一无所知。毕竟明智和金田一只说发生了案子，也没说得多严重。两人结伴在水疗中心做了个美美的SPA，回来就在房间门口撞上一脸焦急的伊藤弘树。

　　伊藤见到她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们都没有事，一直找不到你们，我可担心呢！”

　　“对不起，让伊藤叔叔担心了。”橘萤疑惑地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们没有听说吗？船上有人被杀了，凶手还没有抓到。”

　　“啊！”橘萤小声惊呼，用手背碰了碰美雪，“美雪，金田一同学和明智先生说的案子是这个吗？”

　　美雪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到甲板找她们的金田一。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看起来那么着急。

　　“我相信阿一和明智先生。”美雪坚定地说，“他们一定会很快抓住凶手的。”

　　“轰隆隆——”

　　滚滚惊雷穿破钢铁巨兽的坚硬外壳，在船舱内轰然炸响。与此同时，船身突然剧烈一晃，三人脚下一个踉跄，尖叫着撞向墙面。

　　三人刚刚站稳，头顶上就响起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

　　“各位乘客请注意，我是‘忒弥斯’号的船长大内忠信。船只航行途中受到暴风雨的影响，会有较为明显的颠簸，请各位乘客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到处走动。暴风雨预计会持续几个小时，请不用担心，我们全体船员会全心协力保护乘客的安全。”

　　大内在广播里重复了几遍，而后出现一阵杂音。杂音过后，广播喇叭里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熟悉声音：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负责警视明智健悟。想必各位已经听说了，船上发生了杀人事件，为了寻找线索，早日抓住凶手，稍后我们会向各位询问口供，请所有宾客在半小时后在宴会厅集合，各船员请坚守岗位不要离开，感谢各位的配合。”

　　明智的声音传遍船舱的每个角落。在七层的某间客房里，高远靠在窗边，身后是被隔绝的狂风骤雨，以及汹涌的海浪。他听完广播，露出玩味的笑容，对坐在沙发上的人说：“看来他也没有您想得那么听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