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令》阿奺

4、午夜梦回泪潸然

　　在密道入口缓缓闭合前，自己仍想着挣脱侍女，不愿离父皇母后而去。她看见父皇母后带着禁卫守在密道入口前，看见颜傲天狞笑着率部众尾随而至，看见叛军如洪水般不断涌入飘零苑的院落，看见那些至死都守在父皇母后身边的禁卫一个个被弯刀长剑刺透倒下。在喧闹声中她的耳中只能听见颜傲天怜悯的声音，“父皇，你早该下来了，何苦还要儿臣用这样激烈的办法来帮你这一把？”
　　她听见父皇淡然以对的声音，“想要为君，你还不够火候。”
　　她看见父皇拥着母后，不再理会那边的颜浩勋，回头看着快要完全闭合的密道入口，两人的脸上扬着最温柔的笑容，“瑶儿，父皇没能兑现诺言护你周全，让你受委屈了。”
　　“瑶儿不委屈，瑶儿要和父皇母后在一处——”密道入口渐渐闭合，她再顾不得身上的痛，发了狠的哭喊着。
　　在密道入口闭合的前一刻，她看见从不碰尖锐器物的母后垂在身侧的手上提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来的满是血迹的长剑，她与父皇相拥而笑，下一刻她极快的抬臂，连颜傲天都不及阻止，长剑从父皇的后背刺入，从她的后背刺出。
　　“不——”

　　颜初瑶腾身而起，喘着粗气满脸惊恐的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被褥，她扶着额用袖沿抹了把眼角，那些拳脚匕首荆棘在身上留下的伤似乎还在疼。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怎么才回飘零苑就又梦见那件事，甚至觉得是昨日刚发生的。
　　她才缓过来，忆辰便端着洗漱用具拂开寝殿的重重纱幔走到她床前，见她面色发白，连忙放了手上的物什，凑过来查看她的情况，“殿下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唤太医来。”说罢转身要走。
　　“无碍。”颜初瑶止住她的动作，“重华已经去了么？”
　　“她啊？今天早早的就在那边等着了。”忆辰答着，又担忧的看着她，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服侍她起身更衣，“殿下快快起来罢，皇后身边的大红人彤儿姑娘方才已经先皇后一步到了咱飘零苑了，说是要殿下出去接驾呢。”
　　皇后？宋馨？来的到快。
　　颜初瑶垂了垂眼，踩上床边的鞋任凭她摆弄自己换上新衣裙，等衣带悉数系好，才不着痕迹的以眼角余光瞥了忆辰一眼，摸起搁置在一旁案上的一把在边骨上刻了一尾赤睛游锦的玉骨折扇，白皙的手指似乎与净白的白玉扇骨同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是剔透如斯。扇尾上坠着的大红流苏如水，从她的指间滑落，分外美艳。将其收入袖中，颜初瑶几步越过了忆辰，只留了个纤柔背影，看不见那原本带笑的容颜染上了坚毅、凛然的神色。檀口缓启，叹言：“宋馨，送心。送出去的心思，只怕他全然没有感觉到罢......”

　　宋馨绾着九凤朝阳髻，面敷珠粉，绛唇似血，再看那用螺子黛所描的涵烟眉，甚是艳丽。只是眼角却是有着难以用珠粉掩去的丝丝浅纹，诉说着岁月的不返。一身绛紫的宫裙愈是衬得她高贵、美艳。她在去而复返的彤儿搀扶下，眉眼带笑莲步漫漫，步入了飘零苑。远远地便见颜初瑶领着忆辰候在殿门前的檐下，规规矩矩的福身行礼，笑意更甚。但心里却在计较，不是说她两个侍女，这大早上的另一个去了哪里？
　　“臣妹见过皇嫂，皇嫂金安万福。”
　　听着颜初瑶那略带飘虚的声音，宋馨已在心中作了结论：这颜初瑶果其不然是气虚体弱，脾性也发生了大变化，看来是再成不了大器了，甚好甚好。虽然心中是不以为意，但脸面上的笑意却依旧如同春日般和熙温柔，她抬手虚扶起颜初瑶，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点头连连赞道：“多年未见，瑶儿长得是愈发水灵可人了，在外面可是受到了什么欺负没有？”
　　“皇嫂谬赞，臣妹陋颜，怎及得皇嫂丝毫？被迫在外的这些年日，让皇嫂劳神记挂，臣妹知错。”言罢，又要福身施礼致歉。
　　二十余年前，宋馨身为当时的太子妃，为颜傲天诞下长子颜浩勋，并在颜傲天称帝后，稳稳地占据着后位直到如今，即使是母凭子贵，也显然不是省油的灯，此时心里更是打着小算盘，见了颜初瑶的动作，连忙阻止，“瑶儿何错之有？瑶儿是陛下的心头肉，陛下可喜得紧，本宫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因劳那些神而怪罪于汝？”
　　颜初瑶闻言垂了眼帘，樱唇牵起一丝笑，在宋馨看来乖巧非常，但她那内敛着的转瞬间便散去的阴沉却被相处不长的忆辰察觉了，“多谢皇嫂不责之恩。臣妹今日方逐渐安排好了小苑的事情，本想午膳后便去向皇嫂请安，谁知......”说着抬头迎上宋馨来不及收回的探究的目光，一声轻笑，“不如皇嫂今日便留在臣妹这座小苑里用膳，边吃边叙可好？”
　　见颜初瑶脸上并未有什么不自然的表情，宋馨沉吟一声，允了。
　　虽二人都知道宋馨未言明的真正来意，且被颜初瑶抢先解释，一语点破，失了发难的机会，宋馨难免心中受堵。但是念及得到了令人欢喜的结论，没有撕破脸皮的必要，便随了她，何况以目前情势来看，这颜初瑶暂时无害。

　　帝都，祈安。
　　恰是草长莺飞时。正待叹春光明媚，柳絮纷飞，一行三道青烟，悠然飘渺，宛若闲庭信步，出现在祈安城外的官道上。只消一瞬，却消失在原地，拖起一道残影，出现在三尺外。
　　拂柳街，还梦阁内。
　　若晚伏在柜台内，一手执了一只雕清兰碧玉酒壶，缓缓地往一只同款的玉杯里注酒，美眸出神地凝视几欲漫出的琼浆。倏而，惊诧抬首，玉腕轻顿，酒液偏离杯沿洒向案面。一只碧色的玉杯从侧横飞而来，端正地立在壶嘴下，接去了眼看便要落在案面的酒。
　　洛曦自若地信步上前，执起已然被注满的另一只雕清兰碧玉酒杯，指尖轻晃，送至鼻下，问道：“怎的是为了一张琴，浪费了这绝好的碧香？”
　　“掌柜的，一壶十八仙，可是上好的？”
　　遥闻一声唤，若晚轻描淡写将酒壶放下，轻描淡写地瞥了洛曦一眼，又再轻描淡写地缓声道了一句“假若那琴叫墨泉呢？”不再搭理洛曦不满的那句“怎是那煞琴”，握了一边的雕云鹤七彩绘莲黄花梨托盘转出了柜台，应了一声，“自然是上好的。”
　　利索地摆了两样合适的下酒小菜和刚打好的酒，若晚勾唇笑道：“客官慢用。”
　　话音未落，一行三人逆着光，仿若神祇，缓步踏进了还梦阁的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