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琉璃》肆乙

2、琉璃

　　那日他看见环抱着膝盖安静地蹲在墙角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面前的狗尾草的小小的人，眼睛里写满了倔强，小小的一团却似是巨大的磁场吸引着他不断向她靠近。
　　她比预想的还要轻，皮肤冰凉染着病态的苍白，可那双眼睛却黑得让人望不见底，眼角上翘为本是精致的面孔又添了几分生动，微嘟着嘴的神情让人心生怜爱。只是眼神太过犀利，左眼角的褐色小痣犹如一朵颓败的花，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荒凉。她的那句流离失所让他心疼，她的那句带我走吧让他心动，他暗自嘲笑自己的草率，何时竟被一个小女孩左右，彼时心里已然酝酿出计划。
　　回到那所空旷冰冷的大宅，如他所料除了佣人和管家之外再无他人，他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着分针一圈一圈地转，终于等来他要见的人。
　　“父亲，母亲。”他叫得礼貌且生疏。他这个很久不回家的所谓的拥有着无法摆脱的血缘关系的儿子，竟让驰骋商场多年的他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们的眼神里夹着一丝惊异但更多的是疑惑。
　　“可否坐下聊？不会耽误你们太久。”他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茶几上，有某某孤儿院的字样，“我要她，你们的要求，我答应。”
　　他自小被父母丢在罂粟堂由叔叔管教，流言蜚语也听了不少，无非就是杜氏大少是不顾老爷子横加阻拦百般曲折寻找真爱的情种，却也终落得抵不过老爷子的强硬手段被迫商业联姻不了了之的结果，如今老爷子已走，杜氏虽在商界占据一席之地却依旧免不了被人闲话，什么杜氏总裁不忘旧情苦寻昔日爱人，杜氏夫人心灰意冷外国情人求慰藉，夺人眼球的新闻早已让他屡见不鲜。他们不曾对他留意些许，他也不愿被杜氏羁绊，各行其道倒也形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可如今，总有杜氏要被易主的风声传出来，为了稳固杜氏地位他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终于答应接管杜氏，条件是那个小女孩。
　　杜家少爷接手杜氏的消息传的满天飞，而比新闻还快的便是他的父母早已迅速办理了各种手续及交接工作，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彼此，本就是毫无感情的商业联姻，忍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自由身。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划过天际时留下的淡淡痕迹逐渐消失不见，就如母亲对他的感情，除了一张一眼看不清到底有几个零的支票，什么也没留下。
　　隔日，他的父亲也走了，带着对昔日恋人的眷恋一意孤行地南下。他听叔叔说，父亲是在一场慈善晚宴上看上了刚满15岁的孤女并在她肚中留了种，彼时父亲已是而立之年，这样令人不齿的孽缘在圈中惊起了不小的波澜，老爷子为了杜家的百年基业手段蛮横地强压下这场风波，并迅速举行了商业联姻。后来，老爷子去世，杜家经历了一场浩劫，不只是杜家，整个南边都是动荡不安，杜氏举家北上，自此在这里生了根。
　　寂寞如影随形，他终是成了穷的只剩下钱的有钱人。有钱人答应要带小妞离开，他的嘴角禁不住上扬。
　　当他抱着她离开孤儿院穿过马路时，她出奇的安静，嘴唇抿得紧紧的用力地搂着怀里的相框，似是要将它揉进身体里一般。那是一张残破的全家福，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缺了一多半，徒留下参次不齐的泛黄边角，相片中男人和女人的容貌已无从辨认，只是那襁褓中的婴孩与小妞的眉眼有着几分相像，这是她唯一的行李。他不知为何如此贪恋抱着她在怀中的感觉，那是一种久违的安心，甚至想一直这样抱着她走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收起自己的可笑想法，他将她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那辆宝蓝色的保时捷敞篷小跑里。
　　她的身上依旧是那条蓝色裙子，初夏傍晚的风微凉，卷起了她裙角的淡黄花瓣。夏天还很长，她需要很多裙子来度过这整个夏天。
　　百货公司的导购小姐热情地推荐着各种价格不菲的漂亮童装，可她似乎对那些有着蕾丝花边和繁复花纹的可爱公主裙不感兴趣，只盯着一条蓝底碎花长裙久久伫立。当导购小姐牵着她的小手走出来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去，长及脚踝的裙子露出了那双赤着的白皙小脚，淡淡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犹如天使降临凡间。
　　他轻轻附在她耳边说道：“小妞，你笑起来真好看，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流离失所的流离，你是琉璃，我会让你如琉璃般光彩夺目。”她微微低头，局促地缩了缩赤裸的小脚。
　　导购小姐不失时机地又递上了一双满是亮钻的精致鞋子，她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那双有着如大海般深蓝的帆布鞋，搭扣处巧妙地点缀着一朵小小的白色樱花。他小心地帮她穿上，她依旧不言一语眼底却透着隐隐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