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琉璃》肆乙

1、流离

　　她遇见他时，她正蹲在墙角和一堆狗尾草打发无聊时光，而他则安静地躺在院墙之上，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洒下点点浅黄斑驳。其实她一早知晓他的存在，甚至因他微眯着眼仰望天空时精致容颜上流露出的似是虔诚教徒在接受一场盛大洗礼的严峻神情而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人总是会被美好的事物所迷惑。不过，也仅是那么一瞬，她依然旁若无人地玩弄着面前的狗尾草，发力将它们一根根拔起，却也只将它们折了茎，她没心思去思考这些不起眼的植物究竟是根基太牢固还是根本就是些没根的家伙，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堆杂草罢了，她才不在乎它们的小生命甚至不认为它们是拥有生命的，就像她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看见明天的太阳一般。
　　她在等她的小伙伴出来陪她一起玩耍，她的小伙伴被院长拉去表演节目给有钱人看了，而她，不过是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狗尾草，自五岁的那场变故之后便一直被遗忘在阴暗潮湿的角落，任凭记忆滋生出灰绿的霉菌被尘封隔绝，也不过是一晃而过的时光。只有偶尔在某个冰冷的夜晚被噩梦惊扰，记忆在梦里疯长，蛮横地伸出尖锐的枝蔓刺破她的神经，她不安地扭动惊恐地喊叫直至将自己唤醒，她尝试过几次回忆自己的过去，梦中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隐匿在火红的热浪里，只听见他们声嘶力竭地朝自己喊叫，liu—li—，她想记起更多，只是每一次都以头痛欲裂结束。liu—li—，舌头在口腔里打转，吐出寂寥的两个音，她甚至不知这两个字如何书写，却执意将它作为自己的名字，且一意孤行地写作流离。
　　七七告诉她今天会有有钱人来这里，有钱人总喜欢用金钱买来好名声，比如“慈善家”这个悦耳的名号。七七知晓有钱人一点也不善良，他们喜欢用虚情假意的施舍换取感激目光和明媚笑容，抑或带着哭腔的感谢话语，这些会令他们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善良的人少得可怜，这一点她和七七不置可否。
　　但区别是，七七会无奈却坚定地对她说，若是要得到更多的糖果，巧克力和漂亮衣服，那就一定要有美好的笑容和甜甜的嗓音,七七生得美，明眸皓齿出水芙蓉，只消她站在那里也能引来诸多驻足，每每遇到今日这般情形，院长也乐得引她来让她站在人群中最显眼的位置，七七也不负众望，总能让有钱人慷慨解囊。而她，只会在每次有钱人到来之时远远地逃离到院墙的角落，自来到这儿之后，她便不会笑。她曾告诉过七七，她不要糖果和衣服，只想逃离这个冰冷的地方。
　　七七在出生后的第七日被遗弃在孤儿院的门口，自此在这里便是一晃十二年，她大她四岁，犹如她的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孤儿院如同小小的社会，无时无刻不在尔虞我诈暗流涌动，七七总能八面玲珑地周旋其中并护她周全，七七深知如何在这里生存。
　　头顶的口哨打破了午后的寂静，她逆着光抬头望向他，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细碎的刘海遮不住的泛着妖邪的光的狭长眸子，左耳上的银质骷髅耳钉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以及歪向一侧的嘴角溢出的些许笑容，这些所组成的俊美面庞却并未给她留下好印象，只是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散发出的寂寥气息与自己如出一辙。最后的宁静也被人打扰，她站起身欲离开可一阵眩晕让她不得不扶着墙以免自己倒下，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了她的严重贫血。
　　他说：“小妞，你没事吧？”痞子腔的语气却隐隐透着关切。她拉了拉洗得发白短得已盖不住膝盖的蓝色棉布裙子摇了摇头，眼睛始终盯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苍白的没有血色的皮肤，只等头晕稍稍缓和赶紧离开。
　　谁知他却跳下院墙朝她走来，还未待她反应之时便被他打横抱在了怀中，撒着淡黄花瓣的裙摆滑向大腿，他不顾怀中人的挣扎自顾向不远处的游乐场走去，被安置在秋千上的小人眼神愠怒地瞪着他，却见他满眼的戏谑不知何时替代了刚刚的寂寥。
　　他问：“小妞，你叫什么名字？”她不理他的提问，静静地低着头若有所思。他被她小大人一般的神情逗乐蹲下身子捏她的脸颊，邪魅的笑容挂在嘴角，自顾自地说话“小妞你知不知道你很漂亮，只是为什么没有表情呢？”她将他的手拿开，五岁之后她便再也没与人这样亲近过，她不习惯陌生少年过多的肢体接触，却也意外自己没有反感。
　　她终于开口，“你是有钱人，但我不讨厌你，带我走吧。”她只说了三个陈述句，她笃定他是院墙另一边贵族学校翘课的学生，他是有钱人，但她却没有感觉到七七口中有钱人的伪善，或许他是“真恶”，无所谓，她并不在乎，至少她对他并不厌恶，她并非请求而是要求他带她走，她直觉他会带她离开。
　　他愕然，狭长的眸子里氤氲着雾气让人找不到焦距，心底涌出莫名的情愫，“我总要知晓你的名字。还有，小妞，你可别后悔。”他隐隐察觉，他们应是同类，同是内心寂寥缺乏安全感的人。
　　“我叫流离，流离失所的流离。”
　　冥冥中总有一些人注定会遇到另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