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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话:夜如何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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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绝泪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似乎听见她脖子被拧断的声音。
男子已经走近了,她终于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诧异。
待到一阵压抑的气息迎面而来,夜绝泪才悲哀地发现,这位事主正一脸寡淡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罗玉宁连滚带爬地飞过来,狠狠推开四周的侍卫,一把抱住事主的大腿,声情并茂,又哭又嚎:“王爷,王爷!那几只皓月国的狗来茶馆闹事,奴只是骂了他们几句,这个贱骨头居然打奴!您看看那,奴的脸都肿了,奴、奴可怎么服侍王爷……王爷,您要替奴作主啊!”呜咽诉苦声一声高过一声,整个茶馆四处充斥着刺耳的尖叫。
夜绝泪咽了咽嗓子,大义凛然看着毫无风度撒泼的罗玉宁,毫无畏惧但心地一片不踏实地瞪着她:“是你先动手的!”
事主先生似乎没有生气,只是继续淡淡地看着她:“皓月国的男人就兴打女人吗?”
夜绝泪有些害怕,她哪管打不打女人,她自己生着就不带把,打个碎嘴婆娘算什么。可是现在她却要代表他们伟岸的皓月好男儿人硬着头皮地道:“我们当然不打女人,可我们没说不打疯狗!”说罢随意一瞟身后,看门还开着,便准备溜之大吉。
“打狗可是要看主人的。”事主先生眯着眼睛,突然转身对侍卫说:“掌嘴。”
要打人吗?夜绝泪立刻转身,准备溜走,可听见背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巴掌声和罗玉宁高亢的尖叫:“啊——”
诶?诶诶?啥情况?
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才发现罗玉宁趴在地上,一头云鬓全被那阵大力打散了。她捂着脸颊,鬼哭狼嚎道:“王爷!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奴!”
“你是不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位王爷殿下居高临下地垂着头,有些怜悯地拍拍罗宇宁红肿的脸颊,“罗玉宁,本王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又顿了顿,“而且你太吵了。”
罗玉宁半跪在地上,一双茶褐色的美眸中满是泪水,死死地咬着鲜红的嘴唇,也终于让夜绝泪了她身上的看出一丝美人气质。“为什么,王爷?”罗玉宁强忍着不哭出来,楚楚可怜地问道。
夜绝泪已经和那群刚认的哥们灰溜溜地撤到门边了。一是觉得这事态发展太过于俗套,二是觉得还是走为上策比较好。她的前脚刚踏出门栏,就冷不防听见背后一声冷冰冰的发话:“打了人就想逃?”
夜绝泪的脊背上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镇定地转过来,很淡定地说了一句:“诶呀真不好意思,对不起,我还有事,就先——”
“皓月国的难民都住在素州的县衙那对吧?”
夜绝泪一怔。之前打听过,好像是有那么一个地方,集中着皓月国的难民大概百余人。
“不想本王烧了县衙,将他们一个个杀了,对吗?”
夜绝泪觉得一丝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她偏着头,正对着王爷殿下的琥珀明眸,眸子里带着戏谑。
“依我看,哀王爷不会卑鄙吧。”夜绝泪屏住呼吸,按捺着心跳。她这才有些后悔,后悔今天意气用事惹了人。“北寒国的君主贤明,断不会做这番有伤天和的事……”
“为什么不?”哀王一笑,笑得妖娆。
一收折扇,敲敲她的肩膀,有道是:“听闻本王与皇上关系暧昧,不知可不可借此以权谋私,若是本王吹吹枕边风,哪天皇上高兴了,自是会允了本王。”说罢,冷冷的目光淡淡地撇在了之前那位善于捕风捉影的贵妇人。
夜绝泪悲愤地看了看往桌肚下钻的那个大嘴巴女人,那个女人极没风度地撅着屁股瑟瑟发抖。
“那个,王爷哪,你看我们是不是也是认识,呵呵,不打不相识是吧?”夜绝泪后颈一阵发凉。她这时倒不敢再驳他的面子,不过见过自我嘲讽的,没见过那个大男人把自己嘲讽成面首,这位王爷委实是个人才啊人才。
哀王爷似乎没有听见,反倒凉嗖嗖地说:
“这位小兄弟,是否有雅兴坐下陪本王一品茗香?”
夜绝泪后脊椎一阵冰凉。
“识时务者为俊杰。秋靖霜及有教养,十分耐心地重复道,“小友,上座。”
……
夜绝泪浑身不自在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只见面无表情地用左手娴熟地沏好一壶茶,温文尔雅地递过来,用他那特殊的声线说:“怎么,怕本王下毒。”
夜绝泪机械地摇摇头,不自在地答道:“哀王爷,您到底找我这一介草民什么事呢?”哀王却淡淡一抿茗香,悠悠地自报家门:“本王姓秋,名靖霜。我没记错,你说你叫……二狗子对吧?”夜绝泪撇撇嘴,但是这雅俗共赏的名字还是她自己取的,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嗯,不才正是在下我。”
“换了。”
“什么?”
“本王觉得,你的名字太难听了。若是今后在府中做事,少不了有雅客讥讽。”
“我没听错吧?”夜绝泪轻蔑地一弯眼,笑了起来,“是真的吗?哀王爷真会说笑。我可能是皓月国派来的细作,亦或是手脚不干净的江湖人士,还可能是坑蒙拐骗的伪君子,您就这么放心,放心引狼入室?”说罢一脸不屑。
“为什么怕。”哀王依旧是用左手沏茶,似乎从没动过右手,“似你这种娇生惯养的贵族,能谋个什么职位呢?”
“王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夜绝泪蹙一蹙眉。
“本王从来不怕内贼,哀王府没有秘密。而且,若是有,杀了便是。想必小友当下应该疼惜的是那些亡国难民吧?而且小友看样子应该也是官家子弟,应是绝不会为银牙腐朽王政卖命才对。或是说,小友看样是银牙贵家子弟,想必过惯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也要为自己的生计担忧一二。”秋靖霜一撩过长的刘海,琥珀色的瞳中尽是威胁,“夜未央。”
“什么?”夜绝泪愣了一下,讪讪道,“什么?”目光正好落在这位哀王爷打开的折扇上,上面风流第题了《诗经》中的一句“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茗香楼上是雅座,雅座以青竹为台,檀木为衬,鎏金路子还缓缓地吐出紫色的烟熏,坐上是一位翩翩子都与一位木讷狡童,公子素手沏茶,狡童缓缓接过,本是有一番教化的画面感,而气氛却是微妙而令人窒息的。狡童面色沉重,公子眼神咄咄逼人,谁都会打一个寒颤。
夜绝泪冷冷地看着他,声音第一次有了几许严肃:“我会好好考虑的。”说罢疾步离开了那间雅座。
等她走远了,秋靖霜才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簪,嘴角泛出依稀笑意:“夜如何其?夜未央。你是谁,本王暂时没兴致。待我找到那个夜绝泪,再好好查一查你的底细。”
夜绝泪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余光还瞄到了托腮喝茶的秋靖霜。他倒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夜绝泪心里略有些不适,暗骂了他一句卑鄙。不过这家伙到很会抓住别人的死穴。其实也并不是这么在乎他的威胁。她清楚,皓月的流民其实一直是在靠着北寒国救济,皇帝已经明确下令不可以随意滥杀皓月国的避难群众。就算他再怎么狂拽,按理来讲也不能在皇帝头上拔毛。
皓月国的衰落其实也和北寒没有太多的直接关系,主要是因为国内在内战期间还不怕死地向北寒发兵,导致了国库虚空,气势不足。究其原因还是在本国政策上。
没有自力更生的话,不用人家来赶,自己也会迟早饿死在街头。只不过站在皓月国民的角度上,她应该要为刚落脚的同胞们争取一些自立的时间。
不过世界上这么草率而有些自以为是的男人还真少见,她也不禁扼腕为何没早结识这位人才,居然面不改色淡淡定定邀请打了他马子的毛头小子去他家做事,而且貌似吃好睡好穿好还有工资领。若不是打了人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还真想先去他的府上空领份差事,先拿到银子,借着王府四处打探一下那场战事的收尾结局。正当她思索着要不要捡这个便宜时,一抬头楼下居然都是那些八尺大汉,一个个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着她。她不禁感叹这世道上,没做个官有个权,肯定不知哪天就横死在街头。
先前被打得像狗一样的罗玉宁,现在身上裹了一条毯子正瑟瑟发抖。她一直在哭,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都花了。但一见到夜绝泪,前一秒她还屈膝坐在竹凳上打颤,后一秒便嚯的一声站起,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还红肿的脸显得有些模糊,笑得格外狰狞。被染成红色的指甲戳着夜绝泪的额头:“臭小子,你给老娘记着,待我做了侧王妃,一定把你送进宫当小太监!”
夜绝泪其实比罗玉宁高出了几寸,她也俯视罗玉宁干干笑着:“还是算了吧罗姐姐,你这样勾.搭纯良少年,有失您哀王侧妃的风范。哦不不不,小的忘了您还不是侧妃呢,不过您还真有骨气。”接着讪笑道,“也对,看您年纪不小了,哀王爷看着像是不小了,真是‘郎才女貌’,小的就先恭喜您早日做成黄粱美梦,今个儿小的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罢一个闪身,急冲冲地左挤右挤从那些侍卫堆起的肉墙中挤出去。侍卫眼一横,叉开双腿将她挡了回来。
一旁的“哥们儿”只留着那领头的,其他都不知道去哪了。世态炎凉,惹了事也没一个有义气的撸起袖子就帮她出头。那领头的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一个箭步上前,拽过夜绝泪的手腕,一边挤开侍卫们一边狠狠道:“让开,好狗不挡道。”侍卫们还是大眼瞪小眼的瞪着两人,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
阁楼上传来一声古井无波的“让她过去”,让侍卫们整齐地让开了一条道。秋靖霜手持玄色绸扇,倚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好好考虑,别让本王等太久。”夜绝泪回头恨恨地比了个鬼脸便被那位“哥们”拉走了。
那位哥们拽着她走到了街上,蹙眉问道:“你的胆子还不小啊,居然还个那个变态杠
上了。他和你说什么了?”夜绝泪这才松了口气,无所谓地说:“没什么,就是看我三脚猫还敢耍威风,逗逗我罢了。”
那位哥们忿忿地说:“那个神经病真是小瞧了我们皓月男儿的气概。兄弟,你现在是要自己闯荡一番,还是随我一起回到‘难民集中营’?”说罢挥了挥拳头,“我们也不是好惹的,去他妈的哀王爷,小爷我也不是吃素的。”
夜绝泪讶然道:“还真有这种地方?”那位哥们乱发下的脸一红,低声说了个“是”字。
“无妨无妨,我先和你去拜访一下流民,再作打算也不迟。”夜绝泪莞尔。
那位哥们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可能……有些破……还有些……不好找。”夜绝泪道:“若只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兄弟你也太婆妈了。我们自个清楚,流民难民能找到怎样的好地方呢?”
那位哥们方才自然了点,领着夜绝泪在城中穿梭起来。
这地儿委实不太好找,拐了好多个犄角旮旯,终于绕进了一个幽凉的小巷中,那位哥们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夜绝泪,突然一鞠躬,做了个忒有分量的揖。
夜绝泪受宠若惊,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扶起这哥们,认真地说:“兄台为何做如此大礼?”
那位哥们认真地抬起头,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将它们理顺了再用一条青丝带束起,终于露出了乱发下的脸。
露出庐山真面目后,夜绝泪自豪了一番。原来,皓月国的男子都俊美成这个样子。
那位哥们的脸有些脏,似乎是几天都没认真洗了。但依旧可以看出,他像所有水乡男子一样眉清目秀。真是捡了副好皮囊,可惜了就是没有什么特点。不像秋靖霜,那一双澄黄的邪魅凤眸一下子就能让人记住。
“这位小友,恕我鲁莽。我总觉得我在哪见过你。你原是皓月的哪家贵家子弟?”那位哥们神色严肃,目不转睛地看着夜绝泪。
夜绝泪皱眉。有些谨慎地问道:“这位兄台是?”
那位哥们神色明显露出了颓废。期期艾艾许久,才从齿间挤出了几个字:“原锦衣卫队长,白、白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