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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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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言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带大他的青离又是个淡漠的人,可想而知,他不是个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
连山上的动物都有父母,可他没有,在身边的只有一个青离,如父兄如老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却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怎么不爱?那样一个人,什么都是出色的,什么都不在乎,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他把他当成依靠,当成全世界,在意了十多年。
他以为,那人和他在一起十六年,十六年的漫长时光,自己是被他放在心上的。怎么可能呢?十六年算什么,神仙不老不死,千百年时光不是过弹指一瞬,他活不过百年,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他能记着有这么个叫苏言的人就不错了。
又或者,记得那个,叫苏言的,同他爱的人长的很像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昭明和东流闲聊时他听过一两句,知道自己是刚出生时就被青离带上山的,也知道自己的父母拿了青离给的钱过得很好。他以为青离只是想找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只是凑巧选了他。
哪是凑巧啊,这人分明早有预谋。
谁让他这么不幸,长了这么一张脸。
看璎珞初见他时的表现,青离一定把自己教的同那人很像。
像到可以以假乱真,可以成为一个复制品。
就是没法假戏真做。
青离有多爱那个玄墨,就有多清楚苏言和玄墨之间的不一样,两人越像,他就越清醒。
……
明明已经很晚了,可苏言怎么也无法停止想这些。自从回到碧浮山,他就没同青离说过话。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谁也不见对方。
茶壶里的水不知道冷了多久,一杯灌下去,原本就稀薄的困意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窗子是开着的,气温已经降了下来,凉风从外面吹进来,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见天上的月亮快要变成一个完美的圆。
但愿人长久。
愿长久。
苏言走到院子里,坐在凉亭下。青离最喜欢坐在这里。
凉亭对着青离的房间,房里漆黑一片,想来主人已经睡下了。也是,哪有人像苏言这样三更半夜坐在院子里看月亮的?
只是,苏言记得青离一向喜欢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怎么今日转了性子,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莫非人出去了?
苏言很少进青离房间,除了小时候误闯过几回,之后是再也没有进去过了。青离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苏言也就懒得惹他生气。今晚难得他不在,他睡不着,就算进去了青离也不知道,苏言便起了心思,想去看看他的东西。
房间一如记忆中的简洁整齐,挑不出多余的东西,摆设几乎与苏言小时候见的一模一样。连书架上的书都没有多一本少一本。
也正是因此,桌子上多出来的东西才特别吸引人注意。
借着外面的月光,苏言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是一颗天青色的珠子,玲珑剔透,表面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明知道青离的东西不能乱动,可他却忍不住伸出手去将珠子拿在手里。
像是有人硬要往脑子里塞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苏言感到强烈的痛楚,仿佛天灵盖被重物敲碎。想要放下那颗珠子,手却不受自己使唤一般将它抓得更紧。
苏言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就像掉进海里的人,被水草缠住四肢,想逃开又无能为力。只好一点一点记起两百年前的,早该忘记的回忆。
季淮安、玄墨、季淮生……
青离同苏言闹了别扭,便想到去找自己那几个好友探讨探讨。昭明是真的要管事的,青离也不好去耽误他时间;东流倒是不忙,可这几天人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就只能去找凌宵了。
凌宵这两天很安分,呆在九重天没乱跑。青离去的时候他正自己和自己下棋,那悠闲的样子狠狠刺激了青离。
说实话,凌宵也不是东流那样风流的人,但好歹人家情商略微比青离帝君高了一点,一看见好友那副暴躁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感情不顺。装模做样地说了句“青离帝君心系苍生,必定是在人间看见了百姓受苦才如此这般,当真是众仙楷模”。
帝君好面子,尤其是在这方面。他三两句话应付了凌宵,也没透露自己遇到了什么事,只是同凌宵讨论了一下情之一字,说了几个时辰的废话,下棋下到了天明,最后一无所获地回到碧浮山。
推开门时,苏言在他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叫他他也没反应,一个人呆坐了半天,然后抬起头叫了他一声。
不是青离,是他这一世从来没有说过的淮安。
季淮安。
说起来,还是东流惹的祸。
那年青离突发奇想,要下凡做一回人,体验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就托命格仙君给他写了个极其曲折坎坷崎岖的命数。简单的说,就是怎么狗血怎么来。
东流心想,这可是个看热闹的好机会,要是错过了,余下的漫长生命他一定都会在后悔中度过。刚巧那时昭明做了冥主,帮着东流查了生死簿,发现季淮安一母同胞的兄弟季淮生活不过三岁便夭折,于是替了他的身份,做了季淮生。
原本就是要下凡看热闹的,东流就没去看命格仙君给青离写的命数,想着看现场版。
命格仙君是个人才,按照帝君的吩咐安排了一个情劫:一个流落江湖的女子,不经意间同他在齐心楼门口相遇。一个不小心,姑娘跌倒在地,帝君送她去了医馆。二人一见钟情情投意合,一来二去便有了情。就在帝君要纳这女子为妃的时候,发现两人其实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当初姑娘的娘是个得宠的嫔妃,在姑娘刚出生不久后就被青离他母妃害死。那妃子临死前求人将女儿送出了宫,也没告诉女儿身世。那女子想同青离在一起,却又因为是亲兄妹而痛苦煎熬。觉得自己反正不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如为母亲报仇,于是杀了青离的母妃又自杀了。最后帝君一生孤独终老,高处不胜寒。
偏偏,这个命数被打破了。
就在季淮安要遇见命中注定要纠缠一生的姑娘那天,他东流仙君突然来了兴致,去倚兰阁听了小曲,喝了小酒。又想起同玄墨有约,带着侍卫匆匆忙忙下了楼。出门时不留意撞到了一个姑娘,怜香惜玉的他老人家难得没有将姑娘带回去,而是让侍卫送了人家去医馆。姑娘摔得不轻,也没矫情,就跟着侍卫走了。于是,注定和季淮安相爱不能相守的姑娘成了侍卫的结发妻。
身为皇上的季淮安难得有时间出一次宫,站在齐心楼门口等了半天没等着那位姑娘,想起兄长的王府就在附近,就去了。
东流先是在倚兰阁喝了酒,又在自己家喝了酒,等季淮安来的时候他已经醉了七八分。难为玄墨一个客人竟然要帮着他招呼另一个客人,还偏偏身份尊贵,只能十二分小心。
长相其实很决定一个人,旁人做来虚伪巴结的事,换他做来就是有礼谦和。
在季淮安注定要爱上一个人的那天,除了太监和太后,就只见着了玄墨和东流。后者还是他亲哥。
他对玄墨一见钟情。
镇远将军并非世家出身,而是普通商人家的庶子。家中的人重视嫡子,也重视正房的背景,相比起来,也就没人在乎他。他不甘心一生碌碌无为,在母亲死后,毅然参了军。
他也是个运气好的,打了大大小小几场仗,立了功,升做了副将。
那年春天,同敌军交战,却不小心中了圈套,受了重伤,逃入山林。原本是要死的,只是遇到了个貌美的姑娘。姑娘把他领回家,救活了,他动了心。
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儿会在山野里?知道了她是妖也不怕,执意要同她在一起。那姑娘其实也看上他了,也就答应了,成了亲,有了孩子。
做了将军那年,来了个道士,说他身上有妖气,非要给他几张符。他不要,那道士竟偷偷把符塞在他衣服里,害了妻子的命。
然后再未娶过别人。
季淮安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同玄墨很熟了。
在齐心楼的雅间里,几个招牌菜,一坛陈年花掉,两个人。窗子开着,一转头就能望见外头的湖水和湖上的画舫。季淮安酒喝多了,一冲动,抱住对面那个人,说了喜欢。然后听到了这么一个故事。
“我是半妖,不是人,同你不一样,且是个男人,你想清楚了再说。”
季淮安端起桌子上那杯浓茶,一口喝干。窗外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不少。看着那人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爱上的人,怎么可能同一般人一样?”
然后,玄墨推他的手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