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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阳光渗过无花果的嫩叶(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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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人的宿舍更叫年轻的女孩子兴奋,卧谈会应运而生。
“今天程哲去打球了,你们看到没有?”女生A的语气带了点娇羞。
“看到啦,唉,真想明晚的晚会别办了,级里再举行一次篮球赛吧,就去年高一的级赛再复刻一次吧!”女生B话刚落音,纷纷得到其他女生的响应。
“哎,亓元你和李峰高一都是十五班的吧?”还没等到亓元回话,女生A又接着说:“要死了,当时在篮球赛上看到李峰是十五班的队长,心想这家伙打起球来也蛮帅的,结果现在同班了才发现他一说起话来就要破功啦,那股帅劲荡然无存!”
这番话惹得一班女生大笑,岂料碰上生活老师走过,自然免不了一阵敲门,亓元作为班长头头认命地下床接受生活老师批评。稍待生活老师走远,亓元才刚关上门,里头的女生们还在继续议论着李峰。
忽然一直没作声的彭紫然说:“别说了,免得生活老师又来敲第二次门,就不是简单的训话了,又得扣德育分,早点儿睡吧。”
亓元心里晓得,彭紫然这番话,其实是护着自己,扣分也罢了,教浩南哥知道,又得斥责她一顿,作班长没做好带头作用。
她爬上上铺,轻轻地敲了两下床板,作为感谢,下铺的彭紫然自然会会意。
可亓元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程哲。
她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出朦胧月色下,那躺在草坡的少年身影,耳边仿佛回响着他醇厚的音色,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那古代二十八星宿的名字。
相较起西洋的十二星座,她更喜欢中国古代的二十八星宿,或许是受了渡濑悠宇的影响,她总觉得那二十八星宿每颗都类一位有情人。
只是西洋的十二星座在西渐之风下更广为人知,所以她不是不惊讶的,一个念理科的男孩子居然能一字不差地把它们背出来。
她最大的愿望,是自己喜欢的人,能念着诗词哄自己自己入睡。
缱绻柔情,古风遗韵,尽融于那字字珠玉,记取一人之心。
他的声音,溶于月色,像最醇的酒,最易醉人。
亓元闭上眼睛,郊外的夜凉,又恰是深秋,盖着带来的薄被有些许凉意,可她的脸上却是略感热度。
做了一个梦,梦中是有人躺在竹林,月下独酌。
可是醒来却记不清那人模样。
晚上的晚会很成功,亓元班的节目表演顺利,两个男孩的歌声打动了全场,竟然出现了大合唱。
十二班的节目竟是诗朗诵,亓元不禁有点心跳加快,可上台的并不是程哲。
她扫视了一下十二班的区域,并没有发现那鹤立鸡群的背影,心里有点失望。
学农也落下帷幕,又回到平凡的学习生活。
喜讯是,亓元的论文获得了市里的一等奖。这实在让她喜出望外。
奖状于周一的升旗礼上颁发。这是义中的传统,这一周各个年级的比赛获奖者会在升旗礼开始前统一被邀到舞台的一侧排好队,待校长主任讲话后,再开始颁奖。
亓元收到通知时,心情竟然有些紧张。
这不是她第一次上台领奖,即使是来到义中后,也不是第一次,却是她在这里,第一次能与各路牛人一起,接受嘉奖。
升入高中以后,在群雄逐鹿的形势下,她几近否定自己,觉得事事不如人,也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选错了学校。所谓宁当鸡头莫当凤尾,她甚至有过现在看来很是荒唐的想法:转学或是退学复读,去一所稍微没这么厉害的学校去,或许会轻松更多?
只是,现在她觉得,一个人要成长,必得接受更多磨练,遇强则越强。
这么模模糊糊地想着,完全没察觉队伍已经排好了。
自己的身旁,无端有压迫感。
她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节小麦色的手臂。
心中一愣,她没料想到身侧竟是他。
他的校服是初中的那套,因为年岁已经泛黄不复洁白了,甚至胸前的校徽仍然是义中的旧校徽。
亓元感觉心骤然跳得快了,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敢畏缩着垂下眼,看着他垂下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看着就比自己的手要大多了。亓元的手很小,小时候学琴时便因手太小了,跨八度十分吃力,只好放弃继续考级,长大了似乎也没多少长进,比起同龄女孩子的手还是要小了一点。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也剪得干干净净,关节分明,可也不是十指纤纤的那种,一看便是长期打球的人的手。
她下意识地张开手,自顾自地比对了一下,心想被着双手握着的话,肯定很温暖。
这么想着,脸便灼烧起来了。
亓元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羞得只敢盯着地板看。
程哲完全没有留意到身旁这个女生,更不可能得知她心里迂回曲折的想法。他转过头去,跟后面的男生说着话,好像是约了下午一起打球。
亓元低着头,却留心地听着。她知道偷听很不好,可是竟然不由自主地留了心。
不经意地走了神,想的都是身旁这个人。
自从学农时候察觉到自己对他的认知,亓元陷入一种两难的局面。一方面她警告自己,要遵守誓言,不再喜欢别人了,否则就是背叛;但另一方面,却在全级集合的场合,眼睛不由自主地去搜寻他的身影。
她很苦恼,不知道怎么办,也无从向别人谈起。
她是很不习惯跟别人谈心,只是在一次聊天中,开玩笑地逗李峰和彭紫然,问他如果喜欢上一个人而不得时会怎么办。
她的语气是很无所谓,让人感觉她只是开玩笑,可她的内心其实紧张得很。
因为她需要他们的答案。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认为一生就得一世,心里面自我崇高化了爱情的地位,认为能矢志不渝的自己十分伟大,殊不知,为一段不值得付出守候的感情而坚守,也能说是一种虚伪,幼稚地浪费。
其实,亓元需要一个借口,需要一个通行证,需要有人告诉她,亲爱的,这不是破誓。
她忐忑地等待着李峰和彭紫然的答案,她觉得他们肯定以为她在开玩笑,没料到李峰居然收起了嬉皮笑脸,认真地看着亓元说:“我会努力地守候着。”
亓元没想到李峰会一本正经地回答,看得出他很是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而彭紫然似乎在李峰的回答后陷入了深思,没说话。
被麦克风刺耳的声音吓了一跳,原来是校长已经完成国旗下的讲话,准备进入颁奖环节。
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亓元此前在义中只上过一次台,那是晚上,艺术节颁奖,她拿了一个摄影比赛的二等奖,授奖的时候看向台下也只是昏暗一片,看不清样子。可这次是大白天,她得接受全校几千位同学老师的注目。
她心里略略有点害怕。
胡思乱想之际,队伍已经蠕蠕前行着。她却忘记了迈步。
忽然听到身旁人说:“同学,走了。”
不是不耐烦的催促,而是透着善意的提醒。
她一惊抬起头看去,正好对上那双微弯的大眼,微微的笑着。
往后许多年过去,亓元能想起他的正脸的画面可谓少之又少,但有两次却怎么也是难忘。一次是高一时她泪眼婆娑,抬头看到的夕阳柔光下的他的茫然的脸,另一次,便是这次这张有着柔和笑意的脸。
她的脸微微的红了,急忙低下头,只用细若蚊孓的声音,轻轻地回了声,哦。
她偷偷地瞄向他,男孩只是看着主席台的方向。
其实只是他的性格使然吧,只是最平凡的一句提醒。
可是她心里那些泛起的小波澜,却就这样被温柔地抚平了。
程哲拿的是市里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先安排颁奖。他一上台,十二班那块又high了,都在疯狂地鼓掌。其他班的女生当然不敢放肆,但亓元明显感觉到很多刚才因为校长冗长的讲话而心不在焉的女生,此时眼睛明显地亮了。
她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可看向台上那个明显比校长高了大半个身的男孩,只是向着十二班那块笑得灿烂,然后礼貌地欠身,与校长握手,接过奖状,鞠躬,拍照,随即转身被安排进舞台后面的小礼堂。
亓元终得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么的明亮,透露着犹如阳光般暖人的笑意。广州的深秋才初有凉意,但看着他,却仿佛仍像在初夏。
终于轮到亓元上台了,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台下几千人,突然十七班那块便爆发如雷的掌声,惊得其他班的学生都转过头来看。
亓元虽然站在台上,却清楚地看到远处浩南哥脸上掩不住的自豪,还有李峰的兴高采烈和彭紫然的笑意。
她忽然明白,刚才程哲看着十二班那块时露出的笑容。
这感觉真好,真的是太好了。
这是她头一次,获得别人的认可,还有真心的鼓励。
她很高兴,自己没有放弃。因为自己的坚持,她看到那些真挚的笑脸,甚至,甚至能与他一起,站在这个舞台上,接受几千人的瞩目,与他一样,从校长手上接过自己的奖状。
最庆幸的是,能够与他并肩,并听到他对自己说话,看到那一眼对视。
她感激这一切,更感激自己。
亓元与校长拍过照后,匆匆赶到舞台后面的小礼堂,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略感失望。他肯定没看到自己颁奖那一刻。
不知道为何,她很在意,他的目光。
是因为刚才的那一瞬对话,或者是她终于有机会与他并肩站在同一个颁奖台上,让她居然想获得他的注意,更多,更多?
或许情不知所起,实际上起于贪恋。因为贪恋那偶尔看见的,黑暗中难得透露的一缝隙的阳光,所以小苗拼命地挤开种子外壳的缝隙,发芽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