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车尾》田边插柳

10、杨雪初见

　　杨雪望着宋元他们蹦蹦跳跳，打打闹闹的远去。心底无比的羡慕，习惯了沉默的自己很多时候也希望有那么几个死党，漫天遍地的胡扯。可全班每个和她说话的，都是一脸严肃，正事正办。班里天生的活宝，不抖包袱不开口的吴晓刚，半年了，哪说句话了？自己也尝试和人家玩笑交流，可不是人家吃惊的表情吓回自己，就是人来一句“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啥意思？”尴尬异常。在老师们眼中自己是多么懂事的孩子，岂不知因为没有交流，所以只有学习。你说也怪，学进去了，题目想不会都难。其实自己很烦弃老师们的表扬，就下午小范的褒奖，真让自己难堪，一点也不喜欢被关注的感觉，一道道的目光烫伤了自己的隐身，也把自个和同学间的距离越拉越远。眼前两张邮票是风景类，自己最喜欢的。一套四张中的头两张，第一张一片于天相接的沙漠，巨人的沙丘下有树，就一颗，挺拔苍绿，自恋自喜。唉，自个不就是那颗树吗？也不知道另两张，是怎么样的。一看表，不知觉的6点35了，急忙跑下去。中庸路上正碰上吴能，手里捏着好几片枯干的银杏叶。
　　晚上例行月会，全体教师都参加。像往月一样，级部主任早把月考的成绩搁每名教师桌上，上面列的很全面，有各班各科的平均分，优生分（班级前22名的平均分），折合后的分，名次。有每名教师多班成绩的折合平均分，有各班级总的平均分，优生分及折合后的总分，班级总名次。范老师刚进办公室，纪红劈头就一句“小范，你快看看你们班考的，没法说了！”范志忠笑笑，拿起成绩，他自个10个物理老师，倒数第二，幸好和第一名仅差4分。共25个班，他班21名，和第一名总评差近100分。平均分还成，优生分太差，倒数第一。这是他第三年教学，没多少经验，从不指望有多好的成绩，但眼见着倒数，也着实让人难堪。自个事小，班级成绩也占各科老师成绩的20%，你班级成绩差了，大伙都有意见，尤其那些教多班的老师，同样的教，别班正数，到你这儿，倒数，意见大了，议论开了。级部主任马明志认真听着老师们的议论，不断写写划划。有些老师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就好在主任前议论有些班的缺点，让人听了简直坐不住。
　　7点正式开会。先通报上周全校卫生检查情况，还好9班第8，没倒数。又通报学校不定时抽查午晚休纪律情况，还好9班第10，没倒数。这多少给范志忠一点安慰。主任又讲了一大套怎样管卫生，抓纪律的方式方法，最后谈到学习，仔细分析了每一名教师教学成绩的长短，结合自己的观察给予适当建议，给每一名老师1分钟时间说说下一步，在最后冲刺期末阶段的工作计划。范老师在本上认真的记着，时不时的画个星号重点标记。说到班级成绩，主任语气加重“老师们，咱在一块干工作不容易，都想取得理想的好成绩。在坐各位大多是丰富经验的老教师，咱同心协力一定能把各班的成绩抓上来。尤其是各位班主任，不能仅仅在时间上跟上学生的脚步，在管理上也要做到狠批，严惩，速断。少和学生嘻嘻哈哈，时间长了，让他们摸着你脾气，就不好整了。学生放了羊，再想收心，就晚了。尤其小范干工作劲头没的说，但在方式做法上多向老教师学习，争取快速成长为学校的骨干。这次你班成绩不理想，静下心来好好分析原因，争取在不久后的年终考，打个翻身杖。那时刘校长也来开会，咱脸上都有光。另外，明天公布成绩后，各班都按成绩重新调桌，以提高学生们对成绩的重视。具体方法措施在各班主任桌上。行，没别的，散会。
　　范志忠瞅着这份《关于2001级高一级部调桌的几条意见（内部材料）》真为难。俩张纸的中心意思就是:按月考成绩依次选座位，打印出空座次表，交给学习委员，依成绩让每一个同学选添。结束后，贴出来，抽大课间，同学们搬桌子调桌。说实话，范志忠很反感这种老土的做法，极端的成绩至上，并且他很怀疑这样做是否能达到提高学习意识的目的，搞不好适得其反，偷鸡不成，摸把屎。可你个倒数的班级有什么资格提出疑议？积累这么多年的经验，还赶不上你那三把刷子？要知道当老师的教学成绩不中用就像老农庄稼没收成，不仅让人瞧不上，还没有发言权。你一张嘴，人家就顶回来“你那么多法子，班级咋不出成绩？”不听领导的，私下搞一套，范老师不敢，也不够格。幸亏纸上没有日期限制，等别班调了，看看反响再说。实在不成，还可以……。他心里有了底，又到教室转了圈。
　　第二天各班都张贴了月考成绩。和十一月份的考试没太大差别，杨雪，王旺，顾少芳，杨勇前四，分数高的惊人，吴能退了3名，20名。宋元退了1名，24名。程超40名，郑小盈48，萧肖52，李成腕55，吴晓刚63。不出所料，化青退了5个名次50。成功的大喊大叫，大说大笑；失败的心绪烦乱，默然自安。与此同时多数班级传达了级部关于调桌的建设，并且轰轰列列的展开工作。第三天，1月3号上午大课间几乎所有的班级都没跑操，一二楼一片喧哗，拉板凳抬桌子声吱呀一片。多年的教育已经教会学生顺从，至少表面是这样，一个大课间一切就绪。第三节照常上课。范志忠刚带学生跑回来，马主任迎面问“小范，你们班调桌咋不见动静？”“奥，顾少芳还没统计上来。”“麻利的，别班几乎都结束了，早调早见效果。”
　　事是躲不过去了！下午，他有意的在学生中摸耳朵 。学生们当然不平这件事，大的动作没人敢，窃窃私议声一片，这种做法严重破坏了学生们的团结，暗骂声一片，学习积极性不升反降。没人性的制度，周围陌生的搭档冲击了浓郁的学习氛围。各班朗朗的读书声下暗流涌动。范老师不怀疑很久以前这种方法的实效性，只是他觉的现在学生变了，不那么单纯的好摆弄。以不变应万变在这个个性飞扬的时代不好使。他更坚持自己的主见，可事总归要办的，不能明着顶。
　　有时候一件很难办的事，略一变通，首尾通畅。傍晚，范老师找班级前十五名谈话。第一分析了班级的成绩，着重他们每一个人在班级总成绩中的重要性。强调时间紧，任务重。“一个强者如一粒金子把他搁那都能照耀一大片，团结带动起一大片同学。若只顾自己，你发出再多的光也只如一粒黄豆，虽然金黄，档次不行。”他话锋一转“这次调桌，咱也是按成绩来 ，咱这些同学先选。”说着他拿出座次表“我个人有几点意见供大家参考：一.你要个很高，别选前面，你那一蹲，后面的同学看不见。相信你也好受不了。二.咱别扎堆，咱都学习够好了，你再找个强对手，压力太大，再说咱生活在集体中，一辈同学三倍亲。力所能及的时候多帮助别的同学，这是我们该做的善举。三.还有不到一个月，一动不如一静，你原来在那，要感觉还成，就别费这心思了。四.咱加上育红班都上了十几年学了，学习成绩和座次有很大关系吗？像杨勇大概从小就不矮吧？你学习那么好，老师不会总把你安到正中吧？”杨勇知趣的接了句“哪有啊？我都是垫底。”哈哈哈。范志忠不放心，又在班里讲了一堆大仁大义的话，才让顾少芳统计。隔天上午大课间调好了，几乎没什么大变化。类吴晓刚，化青，萧肖，程超，李成腕，郑小盈……掉车尾多年在后面和边上，习惯罢了。
　　地狱般的最后半月啊！魔鬼般的老师们啊！题啊，题，什么时间才做TM老啊！早上无论刮风下雨，冰雹海啸，6点准时起床，10分钟穿衣，叠被，洗脸，刷牙，拉屎，尿尿。6:15到7:00早自习时间，班主任早已恭候多时，个别迟到晚来的免不了一顿打骂。早上学生们自己做作业，查漏补缺。7:00到7:25吃饭，上厕所，打扫卫生，7:25第一节课开始。每节课45分钟，中间10分钟休息。唉，前节老师拖5分钟，刚迈出教室，下节老师跟着就进来“课本收起来，这节小测。”娘啊，你知道儿受的罪吗？您从小教我细嚼慢咽，可这只能狼吞虎咽。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难道就不能多给二分钟让我刷刷牙？难道我要求大便5分钟也过份？难道我想一天加午休睡他妈七个小时还叫奢侈？难道……难道… …。考试啊你快点来吧，就当我求你。死就死吧，总比这样活着干熬强。
　　学生们喜欢一个老师可能只有一个很简单的理由，他不拖堂。范志忠把这点做到了极致，一道题讲到一半了，下课铃响，他就搁下粉笔“下课”。学生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走了。但没一个学生说他不尽职尽责，因为他上课讲的很卖力而且精彩。近来学生们越来越喜欢他，只要有空（他的空格外多，因为他单身）他就找孩子聊天，奇怪的是很少拉学习，胡诌八侃，过后大家都很高兴。品味之余，恍悟，他在教我们做人。半个月的时间，全班他聊了个遍，每一个同学都能从他那，听到有趣的事情。有人没说他好，可没人说他孬。
　　时间是个怪东西，痛苦的时候，难熬；欢乐的时候，飞逝。你等啊，等啊，盼啊，盼啊，驰不愣登，她来了。2002年1月16日周四，年终考试开始，持续三天，1月18号下午结束。老师们看了一天半卷子。成绩又出来了。还没往电脑上输分，老师们忙活着翻试卷，优秀分以上的人数。感觉9班考的还成，不致于太差。范志忠想成绩好了也不错，至少老师们没在耳边唠叨的了。等马主任算成绩，按行话，9班放了卫星。仅一个月，连提18名。级部第三。校长，主任，老师，脸上都乐开了花。范志忠也高兴，这么年轻 ，能带出级部前几名的班级，得到领导和老师们的肯定，还能不滋？
　　当天晚上，期末考试成绩张贴出来。标题“2001级9班期末考试成绩”黑体，加粗，一号字。通体成绩四号字放大，4张A4纸拼接才能完成。班主任们很用心，各科的成绩，各科的名次，总成绩，班级名次，级部名次，与上次月考相比的升降，一览无余。甚至每名同学的弱科成绩，也底纹变黑，引起重视。成绩分为四档：第一档，火车头前8名，中间插一行有勉励“前八名，重本，希望你们戒骄戒躁，在下一步的学习中，冲刺清华，北大。”第二档，9到25名“首先恭喜你们，能考上本科，请记住：万人争过独木桥，一时疏忽，一生遗憾。”第三档25到40名（俗称边缘生）“加把劲吧，同学！你忍心看着他们踩在你们的头顶吗？希望三年后你能笑着面对结果。”最后掉车尾，在最后一行，比上三行大一号的字“想想我们劳苦的父母，想想他们为了谁在忍耐，我相信你能行，振作起来，勇往直前。”同学们都兴奋起来，尤其学习棒的可劲往前挤，你喊我笑，高兴的华山论剑，对你我他她品头论足。学习不得劲的，都不好意思往前凑，躲在人群后面或干脆在角落呆着若无其事的伤心，谈不上品味苦涩，习惯性的承受罢了。电影《阿甘正传》上慈祥的妈妈教侮:“生命如同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但此刻，就这颗，苦涩难咽。一个优秀的人，会得到过分的褒奖，锦上添花的多；但一个人总失败，很少得到诚心安慰，雪中送炭者少。习惯成自然，但我告诉你:一个人再强也永远不可能习惯失败，谁的失败都需要安慰。即使掉车尾已经放弃，即使在学习上掉车尾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一年365天，程超有300多天乐呵呵，但今天例外。昨天他没好意思往成绩边上凑，一整天都假说假笑的，别人谈论成绩时，他总故意的躲开。今中午，他故意留的很晚，把书摞的老高，趴在桌面上。听着没什么响动，抬头四外寻摸一遍，人都走光了。他迅速从桌洞里掏出一个淡紫色的硬皮本，翻到最后一面，标头“高中考试成绩大汇总”紧张的走向成绩单，他倒着往前数，班级名次41，级部名次462，“语文92，英语52，数学107，英语86.5，物理95……”。其实他一看见考的名次就泄气了，唉，又退步了仨名次。正抄着，郑小盈突然推门进来，她忘了带手表。程超来不及收，她好奇地问“你还没走？”“啊，我看看成绩。”他不自然的笑笑。郑小盈眼光落在他的本上“你还抄下来了？！”“啊，啊，随便写着玩的。”说完，转回头，继续写着。偏偏这个女孩还不走了，凑上去看，羞的程超迅速收笔夺门而走。没有男孩，愿意在女孩面前暴漏自己的缺陷，这与喜不喜欢没什么关系，这是本性。郑小盈默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那个手揣裤兜，轻吹口哨，执意从讲台上昂首挺胸走过来的男孩也有难堪？那个满天飞雪的夜晚，就是这个黑小给予自己宽阔的背脊依偎？她笑了，一瞬间，感到自己和他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
　　1月23日，周三开表彰大会。级部决定范志忠作为教师代表发言，他怯场，主任说“年轻人多锻炼锻炼就好了，这是好事。别人还抢不着呢 。”杨雪又考了级部第一，学生代表自然是她，她也不愿意，倒不是怯场，她就不喜罕这个，更不在乎。甚至想早知道考好了会发言，故意少做几道多好！唉，被一千多人盯着的滋味，想想都头疼，求了老班好几次，也没脱下来。会后，老教师们都笑话范志忠“你老大不小了，还怯场？”“听你念稿都替你着急，那么长一句，也不知道断开。”“有些不该断的地方还绊绊磕磕，最主要的，我说实话，你连你们班杨雪都不如，人读起来声色并茂，你得拜人家为师！”范志忠傻乐着。
　　上午开完大会，中午全级部都认识杨雪了，就那个皮肤略黑的，总穿一件黑牛仔，一双白色运动鞋的。杨雪最受不了的是走在路上一双双好奇的眼光，还指手划脚的，奇怪那些人怎么那么闲？逃也似的跑回教室，从后门进去，仓促间碰落了一摞书，赶忙拾，一片银杏叶缓缓飞落，湛绿的舞姿，动人心弦。在这寒冷的冬季，怎么会有这片碧绿？她惊讶，好奇的捡起来，翻开书，奥，原来是这样。书里夹着很多银杏叶，从头到尾，油嫩，青绿，淡黄，湛黄，灰棕色，墨黑……中间还有颜色的变化，春夏秋冬都在这里，美不胜收。爱不释手，又不得不放手，稀奇这个男孩的品味。走回自己座位上，想起几个月前，在操场上见吴能，没说几句话，自己就跑了，未免太那个。要不要再见一次？想想同学们冷漠的眼神，想想那些精巧的树叶，已有了答案。杨雪就这点好，只要有合适的理由，她就去做，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更不去想结果会怎样。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吴能也开始关注这个女孩，她好强，执着，认真，不苟言笑，可能是她太忙了，几乎与同学没有交集。似乎她刻意的包裹自己，没人知道她的内心，也可能她心里只有学习。“除了学习，她还会什么？！”这是大多数人对她的评阶，但在二中，学习第一不就能赢得一切？当再一张纸条映入眼帘时，吴能豁然懂的了这个女孩的苦恼就是门门第一。曲高和寡何尝不是一种苦恼？
　　腊月二十晚，冷清的微风，月亮半遮着脸，昏黄而迷离。天上星座泛泛，奇怪猎户座的坚守，待发的箭分外闪烁。操场东北，“来了？”“啊”良久“你早来了？”吴能抱歉的问，没有回答。“今天，你有……”“你看这个。”不容推辞的语气。吴能借着远处泛过来的光“你有这邮票？沙漠之灵！这是1994年的第四套邮票，共四张，你这是头两张 ……”吴能见她没反应，尴尬的住了口。“沙漠之灵？”“是我给她胡起的名字。”“那次，你的册子里怎么没有？”“5年以上的邮票，我有套专门的一个册子。一般人我可不舍的借。”这句开玩笑的话，没收到一点效果。杨雪伸过手，吴能知趣的还回去。“沙漠里就一棵树，你还给她这么温馨的名字？”“给每一个自己喜欢的物件起个独享的名字，难道不是很有趣吗？”杨雪缓缓的说“就一棵树，光沙丘的阴影就盖死了，还谈什么乐趣。”吴能坚定的说“只要这棵树想，总会不断伸长它健壮的根系，汲取生命之源，开花结果。”杨雪叹了口气“即使它想，难道它有那能力？”月光下杨雪的眼睛格外迷人“只要想，就有希望。”杨雪幽幽的说“希望对一棵树简直是一种奢侈。更何况……唉，算了。”她不想再听什么，转身走了。吴能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跑过去，拉住她“你有放大镜吗？”杨雪吓了一跳“什么？”“给，用它看的更真。”吴能硬塞给她，没等杨雪反应过来，他已跑远。
　　这次见面，不仅毫无收获，更莫明其妙。和往常一样，杨雪还是第一个到教室。刚坐下，就见文具盒上有个纸包，她好奇的打开，竟是两张邮票，还是沙漠之灵的后两张！奥，是吴能！邮票反面，用铅笔各写着一句话:唯有希望，不可以放弃——肖申克的救赎。祝你新年快乐—猪。杨雪会心一笑，她忍不住，掏出凸透镜，看第一张邮票。真神了，如变魔术般孤树下竟多了一抹新绿。四张摆成行，恍然大悟，一张张绿开来，最后蔓绿如蛇般爬遍了每一座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