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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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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半蕊已经不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拿出裴佑的信给姐姐了,她只记得姐姐那病得已经没有血色的脸在看完信后重新绽放出了曾经年少时最美的风华。
她带着沉重的负疚感退出书房,而在看到屋外的夜色清辉时,那颗松动的心又沉了沉。转身便去了萧文昊的方向。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主动去找他。为得却是那样荒唐的一个请求,苏半蕊苦笑着,从没有如此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人生竟被自己过成这样,从头至尾,简直像一个荒唐大笑话。到了如今,还要拖累自己的亲人……
萧文昊所在的偏房,苏半蕊进去后便见他一人在屋内灯下坐着,怔怔的出神,满脸疲惫的神色连她进屋也没有察觉。直到烛火摇动,他才突然被惊醒,见到跪在他身前的苏半蕊吓了一大跳:“半蕊!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寒凉,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应你,你快起来!”
苏半蕊泪眼摩挲,被萧文昊驾着身子:“但有所求,你都能应我?”
萧文昊扶正了她,一边拍去她身上的灰尘:“我都应你。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快擦擦。”
苏半蕊避开萧文昊递过来的帕子,快速的抽出自己的擦了擦:“我看你还是先听听我说什么再考虑应不应吧,我怕……你会想杀了我。”
萧文昊尴尬的收回手中的帕子,闻言怔了怔,沉声道:“与姐姐有关?”
苏半蕊抬头看他。
影影的烛光下,萧文昊笑得苏半蕊心头发凉:“到如今,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是能让我恨不得杀了你的。过去那样我都没舍得……”萧文昊的眼幽深寒凉,望得苏半蕊心惊,只听他比寒冰更凉的声音一字一字砸的她心惊:“你要我写放妻书,还是和离?”
见苏半蕊默认的不答,萧文昊一掌拍向身侧的椅子,气到发抖:“你可有想过阿妩和阿晋!你当初毁了我梦想的家,如今又来毁他们的!苏半蕊你有没有心!人不能这么无耻!”
“求你……我求你……这是姐姐最后的心愿。”苏半蕊被萧文昊扯着,崩溃的哭出声来,“姐姐虽然不说,可我知道……她想一个人去。我求你,放姐姐走……我可以代替她,葬在萧府……”
萧文昊看着她,忽然猛地一把将她推开,目眦欲裂:“我不稀罕!你滚!做你的项夫人去!我萧府从此不欢迎你!阿妩阿晋也没有你这样的姨!”
“文昊……”苏半蕊被推到门边,扒着门框,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这可能是姐姐最后的遗愿……你能不能,能不能……”
“我不能!”萧文昊双眼通红的看着她,手上的力道却忽然卸了下来,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苏半蕊,我不能!我不能让阿妩和阿晋受到这样的屈辱。她们的娘亲不能在死前大张旗鼓的搬出萧府。即使这是姐姐的遗愿,我也做不到……”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又漫长。苏半蕊自那日离了萧府之后便回到了苏家,也再未踏出过苏府的大门。她与项琚的和离文书在苏府老管家的奔波下,也办得格外的顺利。从始至终,项琚都没有任何异议也未曾提出过要见她。
苏半蕊一下子像老了十岁,从一个貌美多姿的少妇真正转变成一个逐渐残颜的妇人。
而在她得到自由身后没多久,苏半夏便真的熬不过去了。在惠帝十四年春季来临之前,萧府、苏府满堂挂白。辅佐了两代帝王的苏相也终于同她那薄命的大女儿一起,去了。苏半蕊穿着孝服,向着稀疏的客人回礼,最后体力不济,哭晕在了苏相的灵堂。
当她再次醒来时,萧文昊披着一身丧服已经到了。他一个人在前厅主持起丧仪,丧岳父丧妻。苏家的丧礼最后在萧文昊的帮忙和支撑下平平安安的落下帷幕。项琚甚至也在苏相下葬的当天到达了现场,在坟头上了支香。
从始至终,苏半蕊都只是恭敬的跪在坟前,未曾与人有任何交流,也没有看项琚一眼。苏家小女儿的爱恋,从来便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现如今戏已落幕,余香燃尽。
葬礼过后,苏半蕊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间,萧文昊仿佛来了几次,隔着屋外与她说了些什么放心的话,后又匆匆忙忙的走了。苏半蕊病的不清,不能记得什么,却是猜出多半与姐姐有关。因着这个念想,她硬是支撑着自己好了过来。一场大病过后,人虽消瘦了不少,却是比过去活得更清醒精神了。
大雪纷纷扬扬,百姓们早已忙碌的准备起了过年。苏半蕊病愈后第一次下地时已是腊月二十一。苏府的下人们早已在老管家的带领下将粮仓屯满,庭院洒扫干净。他们想让苏半蕊看到,即便是这般艰难的年月,日子也还有他们一起陪着半蕊过下去。苏家的家仆是会支撑着主人一起共度难关的家人,不会树倒猢狲散。
果然,苏半蕊在这样的精心照顾下一日日康复得越来越好。当萧文昊再次来苏府拜访时,苏半蕊已经可以接过阿妩抱着她玩了。
“身体可是大好了?”牵着阿晋在身旁,萧文昊也没有应苏半蕊在客厅喝什么茶,而是带着阿妩一起逛起了园子。苏相在世时曾在园子里种了些梅花,如今正有两株腊梅已经早早的开了花。一阵阵暗香拂过,看阿妩在园子里欢快的飞奔,苏半蕊忽然有些羡慕她的少年不识愁滋味。
放了性格沉稳的阿晋去小心照顾妹妹,萧文昊走到腊梅树下小心的捻了捻一株含苞待放的黄梅,这才低低开口道:“姐姐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感觉到苏半蕊的目光霍然射向他,萧文昊只是抚着花株当不知,“是我亲自溜进去撒的骨灰……半蕊,我不明白,这是挫骨扬灰!姐姐她和那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约定,我也不知道。”苏半蕊低声喃喃,脸上划过一抹苦涩。若非她抵死相求,萧文昊又怎么真会行做这么荒唐的事。“那如今,姐姐的墓中……?”
“只是两件衣衫罢了。我真怕有一天阿妩和阿晋长大后知道了这事,他们会恨我!”萧文昊捂着脸。这些天他嗤笑过愤恨过挣扎过,最终却是依旧按着苏半夏的遗愿将她扬灰在了城外的富贵园里牡丹花下。
“是我对不起你……我已打算锁了这里的府邸,去江南觅一处小院,若是过得下去,可能许久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要走?”萧文昊终于转过身来看她。
“嗯。有这样的打算。府里的一些老人也都愿意跟我。我想过了年以后,等开春,雪化掉些,便上路。等我找到地方安顿下来便给你地址,以后阿妩阿晋在这里待乏了便可以去我那。正好我这一生也没有个孩子,他们若是肯去我那,我那便也是他们的第二个娘家……”
萧文昊看着苏半蕊神色变换,良久才苦叹一声,低低道:“那你往后…多保重……”
数日后,惠帝驾崩的消息震遍全国,京城更是家家挂上白色布番。一时间,萧条的气息蔓延,百姓都哀声一片。还在嗷嗷待哺的小太子登上了皇位,萧皇后被封为太后垂帘听政。苏半蕊在这样的一片哀戚声中,带着忠义的老仆、家奴们悄悄离开了京城。
三个月后,当苏半蕊终于在江南安置下新的开始,她收到了京城的一封来信。信上说裴将军在边关染病去世,他的义子裴修将他的骨灰带回了京城。萧郡主却在裴将军发丧的那天大闹,要把裴修逐出裴家。萧氏哭骂着裴将军的骨灰并不在发丧的棺木中,而是被裴修这个逆子撒在了城外的富贵园……
望着窗外新出芽的柳色,苏半蕊怔怔出神。裴佑当初派人传给姐姐的信她没有看到,后来却也曾猜到过几分。在姐姐病得昏迷的时候,她口中曾经说过:我允你,不涉忘川,不渡奈何,同堕地狱,永无来生……
如此,你们是不是便能在地府中长长久久的做一对幸福的鬼鸳鸯呢?春风扶栏,杨柳垂动。熬过了一个冬天,江南的春色又有新生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