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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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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半蕊有关于母亲的记忆不多,可是此刻走在这晴空的雪地里,却想起了一句。苏半蕊浅笑着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果真下雪不冷,化雪才冷。
大雪停后,天空显得愈发晴朗,空气却也更加寒彻入骨。苏半蕊抬头望了望依旧明亮的天色,挥退了轿夫,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在街上走着。街上的行人不多,只有熙熙攘攘的几个,还有些拿着扫把刚从院子里出来,分明是一副扫雪的模样。有些顽皮的孩子跟在他们身后,从他们扫作一堆的雪里捏出雪球,打起雪仗来。
苏半蕊静静地含笑看着他们,这样小小的喧闹仿佛能够让她揪痛到无所适从的心静下来。不再去想那些伤痛,只是看着他们,每一家每一户,仿佛就能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从这个世界抽离。
忽然,一个半大不小的雪球砸在她身上,苏半蕊一怔,转头看去。来人颠了颠手上剩下的雪块,向她展颜一笑。
………………………
坊市内热腾腾的馄饨摊上,苏半蕊看竹青吃得飞快:“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晃荡,也不回家?”竹青是裴佑小厮竹轶的弟弟,不常跟在裴佑身边。苏半蕊与他熟识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听说如今已是能跟着裴将军行军打仗了。
苏半蕊正猜测着是裴佑打发他回来办什么事,却见竹青吃馄饨的动作一顿:“我是偷偷回来的。园里……都不知道。”
苏半蕊讶然:“你这是打算弃暗投明了?木碧瑶若是知道你偷偷回京却不让她知道,非得把你赶出裴家不可。”
“夫人……”竹青见她眼底无光,嘴角却还在努力的挂着笑,忽然觉得握在手中的勺子重逾千斤,“夫人不恨吗?木碧瑶她害你……失了孩子。”
“恨?有什么好恨的。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苏半蕊望着竹青震惊的面容,忽然真心笑出声来:“傻竹青,我如今的情况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只是没有孩子才是最好的。木碧瑶,她只是恰巧在那个时候递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而已。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竹青头低着,缓缓的摇了摇:“夫人很辛苦,竹青知道。夫人,夫人的姐姐,还有将军……都过得不好。竹青知道,可是……竹青不明白。”
苏半蕊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挖开,一阵揪痛。她听到自己故作镇定的问竹青:“不明白什么?”
那孩子却摇了摇头,又埋下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一晚馄饨吃完,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哥哥说,竹青不需要明白。”说完,只见他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大小的匣子来,递给苏半蕊:“夫人,这是哥哥让我送来的。竹青任务完成,这就回去了。”
苏半蕊惊讶:“给我的?”
竹青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为难:“哥哥说,夫人过目之后自会定夺,让竹青不要多言。”
不要多言?苏半蕊微微蹙眉,有不好的预感。她抬头,只见竹青一个劲的狠盯着自己的脚面,看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夫人,将军他咳血了……哥哥封锁了消息不让外传。可是军医说过,这是……大不好了。”
苏半蕊怔了半晌才将竹青说的完全进脑子里拌了一圈。拌完以后她就更糊涂了:“姐夫,不,你们将军他……咳血,是受伤了?难道伤得很重?!”
竹青面色有些慌乱。紧张的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夫人,你快别说了!”
苏半蕊一下就怔住了。这样的反应,那她方才疑似幻听的,竟是真的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竹青,我知道了。你快回程吧。天黑后路不好走。”说完,也不等竹青回答,她已经先一步转身离开。
雪,白亮的晃人眼睛。苏半蕊一路走一路看,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长长的街道,她一个人一路走到了尽头。及至终点时,她苍白的小脸在夕阳下,水渍生辉。有些决定,即使艰难也不得不做;有些割舍,即使痛彻心扉也只能义无反顾。
三日后。苏半蕊终于驱车来到了萧府。
看着萧文昊清淡中带着一丝暖意的笑容,苏半蕊忽然觉得今日做的这个决定当真是残忍至极。难道,她真的还要伤他一次?迈出的脚步突然像加上了重镣,再也坚定不起来。
“半蕊?”萧文昊疑惑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她:“怎么不进来?”
“文昊……”许久不曾用过的称呼就这么脱口而出,两人俱是一怔。自萧文昊与苏半夏成婚后苏半蕊便没有正经称呼过他。人前,不情不愿的唤一声姐夫;人后,要么不提,要不就是连名带姓的叫他。像今日这般仿佛回到两人年少时的样子,却是第一次。
仿佛有许多的话都在她喉间滚了一圈,最终,却是一个字也不知从何说起。看着萧文昊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半蕊终究狠了狠心,开口:“姐姐呢?我去看看她。”
“她在书房……”萧文昊一瞬间收了所有情绪,对她说道:“姐姐她这两日总算有了些力气,你去看看她……也好。”
看他此刻说话的神色语调,苏半蕊竟不由得心慌起来。姐姐她,莫不是……
一路小跑,苏半蕊脚步踉跄着奔向书房。待到了书房门前她才停下,怔怔的看着那扇单薄的房门,不敢去推。一墙之隔,却寄托了她全部的希望,与祈求。
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她才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门。门内,苏半夏正静静的在窗边坐着。她的手上握了本书,却不在看,反倒是正撑着下巴在看着窗外。书房的小窗是向花园里开着的,此刻冬日,正有两株腊梅早早的结出了花骨朵,却还未开放。苏半夏看着的,正是那雪中梅。
苏半蕊见她面色苍白却神情恬静,眼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缅怀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病入膏肓的美感,这样的认知让苏半蕊心揪着疼。此刻她正看梅看得认真,就连苏半蕊进屋关上了门也没有察觉。
“姐……”苏半蕊唤她时小声又小声,只怕自己会惊吓到她。
苏半夏听到动静转头,方才看到苏半蕊穿了一身素衣,已经站在了书房中。“半蕊?”
“姐姐。”反复建设鼓足力气,苏半蕊才能扬起笑脸:“我来探望姐姐。”说着,她走上前搀住半夏的手,一同在靠窗边的榻上坐下。
“你来了……”苏半夏看着半蕊,面色平静,眼神却有些迟滞。只见她腮后两颊带着艳丽的绯红,将她本就清丽的容颜映衬得愈发不可方物。这是思虑过重油尽灯枯的表现,苏半蕊心下酸涩,再出声时音色便有些哽咽:“姐姐……”
苏半夏眨了眨眼睛,那一瞬间,曾经的灵动仿佛又都回到了她的身上。唇边绽出一缕笑容,她伸手抚了抚半蕊发顶,道:“傻丫头……哭什么。”
苏半蕊听到这样的话,眼泪忽然就像是开了闸一样滚落下来。一边哽咽,一边口中语无伦次,哭得直打嗝:“姐姐……你……爹爹……他……”
苏半夏却是听懂了她的话,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脸:“傻丫头,谁还没有个那一天。你这样哭,倒叫我和爹爹都不放心去……”
“姐姐!”苏半蕊抹着眼睛怒吼,却被半夏温柔的打断:“半蕊,你不能因为抗拒,就排斥去想。我知道的,我自己清楚……我和爹爹怕是……前后脚。这样也好,我还能下去照顾爹爹一阵子。”眼见苏半蕊又要生气,苏半夏安抚的拍了拍她:“半蕊,倒是你。若我和爹爹都这么走了,往后没人照顾你,怎么办?”苏半夏的眼睛莹莹,望着半蕊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叙。临到了却又什么都不说,只是望着她。
苏半蕊被姐姐望得一阵沉默,低下头:“我……想与项琚和离。”她话语说得缓慢,又恐苏半夏受惊,一直小心的观察着。
苏半夏却是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情,甚至还点头赞同:“这样,也好。”笑望着苏半蕊震惊的面容,半夏抬手整了整她的衣襟,继续道,“你既有此意,便趁早做了吧。趁我和爹爹还在,能为你做最后一回主。”
“姐姐……你不反对吗?”她当初为了嫁项琚,那番波折,如今她害了那么多人,却又轻言放弃。
苏半夏摇头:“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此番你能自己想明白,却也是正确之举。项家,已经不适合你再待下去了。”常言道长姐如母,苏半夏比半蕊大出不少,自然更是时常为她担忧,为她考虑。“项琚生了那么一堆的庶子庶女,最大的再过几年都要议亲了,与你嫡出的却是一个也没有。庶长嫡幼,乱家的根源。再说如今爹爹已经退下,往后也再没有人与你撑腰,项家又惯是个见风使舵的。你若是留在那里,到最后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趁现在我们都还活着,项府若是不同意……就让文昊去宫里求个恩典。如今陛下天天由皇后娘娘照顾着,想来会给姑姑这个面子。”
思及此事最后竟还要劳动萧文昊来摆平,苏半蕊本就恹恹的心情愈发难过了,最终,她还是咬着唇点头应下。苏半夏体谅她此刻的难过,一时也是沉默。书房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