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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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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思亭的回忆是被同事的敲门声打断的。
“乘务长,要起飞了。”
思亭乏力地回到位子上,一阵加速之后,飞机昂首离开了地面,钻进了厚厚的云层。夕阳的余晖在云间晃动,忽隐忽现,仿佛是在玩耍,又好像是在嘲弄。
想起舱壁后的那个人,思亭觉得更累了。
不如不见。没有比这四个字更贴切的了,可是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得不见。
再难,也终于是要面对的。
平飞后,送餐开始。
“乘务长,麻烦你帮我送下面包,我去上个厕所……”说着,那个叫什么容的女孩子把面包篮往思亭怀里一塞,就急匆匆地跑开了。
面包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是一个简单的服务程序,可却令窦思亭觉得进退维谷。
直面他,是她最不愿意的一个选择,可是如果只一味的软弱和逃避的话,又不知要被那个影子禁锢多久。
思亭调整了一下呼吸,端起篮子,掀开帘子,重重地踏了出去。
“您好,请问需要面包吗?”
她终于站在了他的面前。
言以辰缓缓抬头,在见到是她的那一刻,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迸发了出来。他直直地看她,那目光像是探索,却带着恍惚。
她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熟悉的面孔,陌生的表情。
这么近,又那么远。
其实他在机场就已经看到她了。
她和一个男人从一间精品店里出来,并肩而行;巧笑倩兮的样子一点没变,只是职业的妆容令她看起来更成熟了一些。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言以辰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他问助手要来了烟,希望借着尼古丁的刺激带来片刻的舒缓。
他贪婪地注视她,即便那只是一个背影,即便她的身边还有旁人。他的心头涌起一阵冲动,想要上前拉住她,就像以前每次吵架后,她赌气离开时那样,坚定地,再一次扣住她的手腕。
可是,不行了,这次,不一样了。
然而现在,当他终于堂而皇之地来到她的面前,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准备好。
言以辰剑眉微微颤动,他僵硬地看了一眼窦思亭手里的面包篮,只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这时,一只纤细的手从他旁边伸过来,指着正中间的一个面包说,“麻烦,我要一个罂粟籽的。”
是一旁的范亦雯。小姑娘早就饿坏了,头等舱的餐食虽然精美,可对她这个大胃王来说,分量到底还是少了些,肚子里余下的空间就只能仰仗这些面包了。
思亭夹起一个罂粟籽面包,放到那个女孩的面包盘里。就在她抬脚转身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
“多吃点,我最讨厌瘦子了。”
窦思亭蓦地停住。这句话太熟悉了,她不禁回眸。
只见言以辰慵懒地单手支着头,斜眼看着坐在身旁的女孩,目光里的宠溺与戏谑,似曾相识地刺得人眼睛生疼。
那句话是对那个女孩说的,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调,可是物转星移间,已经换了对象。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眼睛在她身上打了一个转后,淡淡地又移向了窗外。
窦思亭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如果为的是要让她感觉难堪的话,那么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回到服务舱后,她把面包篮还给刚才去上厕所的那个女孩。
“客舱里的活儿,你们自己完成。”
向容容不解地看着她,这个乘务长不是出名的好脾气么,怎么今天态度这么生硬。
她不知道,窦思亭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会踏足客舱半步。
夜幕降临,12小时的旅程尚余大半。独自在服务舱内值班的窦思亭乏力地坐在位子上,心里千回百转。
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真的来临时,没想到竟是这样令人难以负荷。明明当初提出分手的是她,怎么到了今天,却一点都潇洒不起来,甚至是小小的掩饰,都做不到。
他的影响力,远比她想象中深远。
窦思亭微微叹息,不知道这个发现,于自己而言,是幸抑或不幸。
“叮”的一声,服务舱里的呼唤铃指示灯亮了起来。窦思亭忙站起身,一掀帘子走了出去。才踏进客舱,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就瞥向了那个位置。
他不在。而旁边的位子上,同行的那个女孩子看上去已经睡得很香了。
思亭略放了放心,走到另一侧。
“小姐,麻烦给我一瓶水。”
“好的,请稍等。”
窦思亭将一瓶小小的法国矿泉水交到客人手中,再次回到厨房的时候,正见到秦机长抱着一个枕头从机组休息室出来。
思亭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睡不着?”
秦越苦笑着点点头:“嗓子疼得像要裂开。”
“你稍等一下。”窦思亭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橙子,用餐刀在顶端削去一个小盖子,往橙子上撒了些许盐花,然后放进烤箱,设定好时间。
她回过头来:“很快就好。”
秦越一脸迷惑。
“你知不知道广东人有一味治嗓子疼的药,叫做咸金桔?”窦思亭问。
“好像听说过。”
思亭朝烤箱努努嘴:“差不多的功效。”
秦越有点感动,原来她是在给自己制药。
“你什么时候可以去休息?”他问,因她看上去一脸疲倦的样子。只是他不知道,她的疲态并不仅仅与睡眠有关。
思亭抬腕看了下表:“还有一个小时。”
“今天航路天气不错,大家应该都能睡个好觉。”
思亭微笑着点头,“我倒不怕颠簸,摇啊摇的,挺舒服。”
这时,烤箱的滴滴声响起,门甫一打开,果香四溢。
秦越趋上前去,刚想问怎么个吃法,只见眼前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取出加热好的橙子,细细地切开,盛在小碟子里。
“纤手破新橙。”他不禁喃喃。
“什么?”思亭以为他在和她说话。
“哦,没什么。”秦越有一丝尴尬,“我说,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窦思亭笑起来,“其实,真的不怎么样。”她说着,又取出一小罐蜂蜜并一只小叉子,放在碟子旁边,递到他面前,“但是确实很有效。”
秦越接过来,才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却看见从客舱里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
“谢了,”他冲思亭点点头,并向她身后使了个眼色,“不妨碍你做事。”
秦越退出,思亭转身,正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眸。
她直觉地想逃,可脚步却半寸也移不开。
彼此沉默了数秒,还是他先开口:“我有点饿。”他的语气不能说不友善,但又体察不到丝毫的温度。
“哦。”思亭回过神来,从烤箱里拿出几个面包,一囫囵端到他面前。
言以辰瞥了一眼面包篮,剑眉微蹙,“我不要这些。有咖啡没有?”
“有。”她点点头,将咖啡壶里剩下的半壶冷咖啡倒掉,另取出一包咖啡粉装进机器。
细细的水流辗转着从蒸馏器中滴下,咖啡的香气混合着刚才橙子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蔓延,看似无法相容的两种气味错乱地交织,并渐渐模糊。
思亭只觉得压抑。
“一会儿好了,我给你端过去。”她说。而她的真实语义是,请出去。
言以辰像没有听到似的,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她,企图将眼前的她与过去的她重合在一起,恍惚间有一种假象,仿佛他们从未分开。
窦思亭始终侧对着他。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思都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可是失败的是,靠近他的那半边身子竟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无法自已。
他们都或多或少地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隔阂,好似站在长河的两端,却又怀着相同的心事。
终于,咖啡机停止了工作。
思亭斟出一杯咖啡。“要不要加糖加奶?”
言以辰懒洋洋地答,“你知道我的口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未必有多存心,可是话一出口,却同时在两个人的心上,都是重重一击。
思亭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把已经取出来的糖和奶又放回了橱柜。她端起苦涩凝重的黑咖啡,来到他的面前。
可是,他却并没有伸手去接,目光紧紧盯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若有所思。
时间一秒、两秒静谧无声地过去,在这场沉默的拉锯中,窦思亭最终败下阵来,她没有办法镇定地和他玩这样高情商的游戏。
思亭把咖啡往工作台上一放,才要转身,手腕却突然被牢牢扣住。
“豆豆……”
他的嗓音微哑,这是一声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称谓,可再开口,已经隔了千山万水。他甚至不敢确定,他还有没有资格这样叫她。想到这里,他骄傲的本性又占了上风,他像是要肯定什么似的,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紧,可心却一点一点软了下来,后面的句子,几乎是脱口而出。
“豆豆,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思亭心头一震,而回忆像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得她满身狼狈。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是在他们初次相遇的三天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