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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雪白安静的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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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残的宣纸、用剩的墨汁、一支等待清洗的羊毫笔……这些东西散乱于案上,让人隐约想起早年的描红簿。那一丝记忆缭乱浅淡,却满满的,是上学时光的气味。我帮女儿收拾书桌时,忽然有了写几个大楷的欲望,于是端坐执笔……
写什么呢?没怎么多想,落笔便是杜甫的句子:“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动寒宵。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没写够,便再写几个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字迹墨黑淋漓,于清夜的寂静里,呈现出一片奇异的新鲜和生动。这些古老的句子在时光里呼吸,一百年、一千年……它们活着!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它们都可能与你相遇,让你听见。它们,永是青春好模样,并且随时绽放各种鲜美。
那一夜的墨香里,我深深意识到,有一种文字,对我来说就是米,是我从小吃到老的、天天吃不厌的、雪白安静的米。你尽可嘴大嘴刁,横着吃,挑着吃,吃遍四方,挑遍馆子,吃香的喝辣的,却终有那么一天,你撑着了,腻着了,你不由得回家安歇,便清清淡淡地、消消停停地,吃一碗饭,喝几口粥。米,永远是那个味道,那种样子,但你敢说“吃腻”二字吗?谁要说把米吃腻了,等于说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看了这么多年书,读过那么多家文字,有的被我看腻了,有的被我看透了,有的被我看冷了……便终于明白,世上文字,于我无非是两类:一类是菜,让我挑,让我奢,刺激着我去放纵、去野游;而另一类,是米,它们如此丰厚,却依然安静洁白,它们叫我回家。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如果只能带一本书远游,我绝不可能带东野圭吾的小说;如果随手写几个字试试一支新笔,或者随意想点句子陪我发呆,我心中浮起的,永远会是那些古老单纯的诗句,或许是“千里江陵一日还”,又或许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