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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暗香和余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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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空下来时一直在翻张岱的《陶庵梦忆》和《西湖二集》,忽然感慨。多少年阅读中的心情,恰似一场场别样的恋爱。有的文字,一直日月在天,皎皎其名,那么多人说它好,可年少时,我就是读不出它好在哪里,或者也看得见它的面貌清丽可人,却仍然捉不住丝毫髓骨深处的神韵。对于张岱便是如此。这一位神光离合的大明才子,久仰啊久仰,却是相顾平淡,一入流年,行踪渺然,差点失手。便是极负盛名的《湖心亭看雪》之类,小时候念得有口无心,一派茫然。一湖雪、一间亭、一炉酒、一叶舟,小小人影两三粒,怎么就那么好了?
有多少淡淡的感觉,需要多么漫长的日子,才能生一点暗香出来。那一杯清淡的茶,本来就不是去喂养那一副口腹之欲尚浓的年轻肠胃的。直到能像长辈似的回头看看曾经作天作地的自己,才知苍茫中的一段宁馨静默,原是那么难得。
夏丏尊写晚年李叔同,欣欣然穿一件粗布衣,喜滋滋吃一块煮萝卜,满怀感激地、全心全意地去拥抱、深尝这一件布衣、一餐素食的全滋味、真滋味、好滋味……那是曾经沧海后尚存的鲜美爱恋,余温深厚。这里面,有恒久不散的暖,是可以留到最后的依恋与感动。
再读《柳敬亭说书》,不禁开怀一笑,因为总算看出来了,柳敬亭说书,果真好到无惧而无敌。当年读它,劈头一句“南京柳麻子,黧黑,满面疤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便大为扫兴,余兴索然。那时候全然是骸骨迷恋,只恨世上美男美女太少,哪里有心在这残缺的人世,安心听一回傲然之至的说书,超越形骸而入筋入骨。如今直读到篇尾,看张岱再一次强调:“柳麻子貌奇丑……”可又怎么样呢?“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静,直与王月生同其婉娈……”似乎看见一丝诡谲的坏笑,忍不住叹一声:好一个“俏“字、好一个流利、好一个恬静、好一个——婉兮娈兮!亏他敢用。凡人不经岁月的淘洗和历练,便难以有如此的豪迈和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