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数》南疆莫老爷

3、贰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安禄山从范阳起兵，长驱直入，至十二月十三日攻占东都洛阳，仅用了三十五天时间。
　　国将不存，家安在？此时江湖门派纷纷响应朝廷号召，群雄驰援天策府。
　　唐千煜便是被唐家堡派来辅助天策共同抗击狼牙军的精英队伍中的一员。
　　如今本不应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的，只是随着大队时遭到了狼牙军的袭击，一时之间便决定分头行动。
　　李秦阳听到唐千煜说昨天事情的经过后脸上明显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手肘轻轻往穆彦身上戳了戳，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救唐门的人，你以前是怎么说来着。。。”
　　“闭嘴。”穆彦迅速打断了李秦阳的话，眼睛的余光投向唐千煜，淡淡说道：“昨日见这位少侠是因为与狼牙军作战才受的伤，便好心救了，如今狼牙军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旧时门派恩怨因暂且搁浅才是。”
　　穆彦的官话说得标准，听起来丝毫不像是来自遥远的苗疆的人，不染纤尘的清亮，一字一句，在唐千煜心上绕了个圈。
　　画地为牢。
　　可生逢乱世，怎生得如此情感。
　　李秦阳他们这一分队将士打算三日后去长安和那里的天策将士集合，大多数人都在收拾行装，唯独唐千煜坐在树桩上远远地看着穆彦在整理他自己制的一瓶瓶小药，唐千煜本人却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他是杀手，本应无情。
　　大概是之前是真的被那桃花眼迷了心智，居然还傻乎乎地跑去李秦阳那里问关于穆彦的事情。
　　但李秦阳似乎有点忌讳，对穆彦的事绝口不谈。
　　估计是怕了他的身份。
　　唐门是刺客世家，唐门弟子个个善用暗器，神出鬼没，善于收集情报买卖，一个唐门弟子莫名想要去接近了解一个人，说没有什么目的别人也不信。
　　可唐千煜觉得穆彦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这是他身为杀手的直觉。
　　为了躲避狼牙的耳目，他们选择了从别的地方绕路去长安，一绕就比平常多走了几十里路，
　　所幸唐千煜的同伴此时也找到了他们，唐千煜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
　　这一路走了三日，奔波劳累外加提心吊胆，这一队人马可谓是饱受身心摧残。到底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天策军人，全程下来没有一个喊苦喊累的，而对唐门中人来说，只是保护一群人罢了，跟以前的暗杀任务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眼前便是往日大唐的都城长安，曾经的盛世繁华，如今只见哀鸿遍野。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不知远处是谁在低声吟唱着一曲《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穆彦望着满目苍夷的长安城，心中徒生一种悲凉之感。
　　时隔多年，到底还是回来了。
　　他的故里，长安。

　　李秦阳回头见穆彦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就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
　　“以前的事别想太多。”
　　“嗯，我没事。”穆彦从虚空中回过神，继续跟在李秦阳后面走着。
　　在人群中瞬间被淹没的对话，恰巧被有心人听进了心里去。
　　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接头的人很快把他们带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安顿好，这里位于流民巷附近，有大量流民作为掩护，没那容易被发现。不知是谁说的军中粮食即将不足，一连好几天，食不果腹的流民纷纷要拿出为数不多粮食来接济他们。
　　当下这种日子，人人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既然是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又怎会好意思收下能维持百姓多活几日的余粮。一时你推我让，突然间有个耄耋老翁“咚”地跪倒在地。
　　“今日安贼掳我大唐江山，风雨如晦，民不聊生，只求诸位英雄能尽自己之力，屠尽狼牙，复我山河壮！”
　　一时之间，满场沉默。
　　穆彦还记得在离开苗疆之前，曲云教主于五毒祭坛之上，火光映着她娇小的身影，坛下众弟子一曲笛音奏得离散。
　　“纵不愿卷入战争之中，我五仙教亦不能避世南疆，坐视苍生罹难。能助大唐将士们抗击贼寇，也算略尽绵薄之力。”
　　。。。
　　“老人家，你先起来。”
　　说话的是李秦阳。
　　他从人群中走出来将老人扶起，弯下腰拍了拍老人膝盖裤腿上的尘土，面对着一众流民道：“各位尽管放心，我天策将士，定会誓死保卫大唐。只是这余粮是大家保命所用，我们实在是不能拿。。。”
　　最后人们自行四散了去，一阵喧嚣过后，原地只剩下两个人。
　　李秦阳走到一边的土堆坐下了，穆彦也就跟着他坐下，忽然嘴角弯起，说：
　　“我说，你这性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变啊，这么爱出头，就这么想为国捐躯？嗯？”
　　李秦阳也笑了，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色。
　　“自从我入天策府的那一天起，就时时刻刻做好这样的准备。”
　　李秦阳身上流的是李唐王室的血脉，只可惜是妾室所生，家中兄弟众多他排名不前不后，自幼便不受宠爱，九岁时被送入天策府，经过数年刻苦学艺，十七岁便当上了宣威将军，总教头杨宁也曾对他称赞有加。
　　他忽然把目光收回，转而看着穆彦，又说：“虽万人吾往矣，这句话可是当初你爹教给我俩的，还记不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穆彦那时候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小孩童，唯一烦恼的只是如何才能让自家爹爹不要整天对他讲四书五经那种枯燥无味的东西，天天只顾着跑出去和向来与自己交好的小伙伴李秦阳一起到处去野。
　　只是。。。后来。。。
　　李秦阳见穆彦陷入沉默之中，心中才意识到不好，自己说错话了。
　　“咳咳，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李秦阳站起身，顺带把穆彦也拉了起来。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帐营。
　　唐千煜刚回到专为唐门弟子准备的帐营里就听到自家小师妹唐晚儿在大声嚷嚷——
　　“哼，刚刚那将军话说得好听，什么死守大唐，有本事别躲在这儿，现在就出去跟狼牙军战个痛快啊！搞得咱们天天在这儿陪他们，我都快闷死了。”
　　他们这一行人中要数大师姐唐冰最知情达理，她连忙拉过唐晚儿，轻声道：“晚儿，我们的任务是来协助天策将士的，可不是来惹事的，你这么一吵，被外面的人听到了怎么办？外人本来就对咱们唐门没有好印象。。。”
　　唐晚儿正欲反驳，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唐千煜一只大手按住了头一顿乱揉。
　　“看来咱们小魔头晚儿是按捺不住了，想要找几人试试自己的千机匣有没有生锈不成？”
　　唐晚儿才长到唐千煜的胸口高，此时却能干脆利落地掰过唐千煜的手，但脸上的神情却是兴奋的。
　　“还是师兄懂我，我早就想去偷几个狼牙军的人头了！”
　　“好，那师兄陪你一起去！”
　　唐冰熟悉眼前这两个人的性子，自知是阻止不了这两个“混世魔王”的了，缓缓转过身去，又道：“小心点，可别给我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