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谣》夏枫染

26、第二十六章

　　自那日在水榭里遇见李世民，已经过去了三日。
　　三日前，李世民同素歌说完那番话，素歌怔在原地，半晌之后才呐呐想说些，但不过刚刚开口说了一个“你”字，便让匆匆赶来的侍卫给打断了。侍卫低垂着头，战战兢兢的表示房大人与杜大人在书房等候，说是有要事相商。
　　李世民抿紧了唇，像是有些气恼。素歌弯腰起了身，携了那本厚如砖块的医术，施施然的回了院子，只留下一句：“既然殿下有要事在身，那素歌就先行回房了，殿下不必多送。”，语气中尽是小女儿赌气的姿态。
　　接下来的三日之内，李世民就再没来找过素歌，她依旧日日在水榭里翻着书，可是翻来翻去，心中烦躁不堪，半点东西都看不进去。
　　实在是憋不住了，素歌气恼的把书往桌上重重一扔，就坐在水榭里盯着湖面出神。
　　那日李世民的话一字不落的她都听到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她却依旧很糊涂。她在想李世民究竟是怎么个想法，一边对太子的余党赶尽杀绝，一边对她百般呵护，还说自己不是他的棋子。
　　不是棋子，那又是什么？
　　素歌心里有些纠结，她年纪尚小，却并非不知道男女情爱之间的问题，在大师兄给她带的话本里，总会有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但不知道却又不等同于不懂，她心中尚有迷茫，不知道自己心里头对李世民到底存在着怎样一种看法。毫无疑问她对他存在着怨恨，以至于让她这段时间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但这恨却不是彻底的，李世民对她的好，对她的温柔，依旧挂在她的心头，这让她又对他心存依恋。这份依恋，与对师兄们的挂念又不尽相同，会在那些惊醒的夜里一丝丝一缕缕的扯着她，带着微微的痛楚。
　　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喜欢上了李世民了。
　　可是那一日，李世民同长孙无垢携手低语的画面却时时刻刻出现在脑海之中，让她惊觉这男子确然不是她的良人。
　　大师兄与嫂子的伉俪情深时时看在她眼中，她还未有情这一概念的时候，便已意识到了何为“专情”。她想，天下的男子，唯一不能拥有“专情”的，大概就是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了。皇帝可以深情，却不能专情，如若皇帝有了专情，那他大约就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了，倒是很有可能成为一代昏君。
　　李世民还不是这片江山的主人，但他很快就是了，而他，注定不会让自己成为昏君的。
　　他可以对自己有情，但绝不会是专情。
　　素歌牵起一抹自嘲的笑，先不说李世民会不会拥有专情，只怕他都未必对自己有情。但不管有情还是没情，如今他将自己软禁在这园中，不肯放自己出去，却又不知是几个意思了。
　　多想无益，只会平添自己的烦恼。
　　素歌走出水榭，远远就瞧见长孙无垢给她的那四名宫女候在岸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那四人走去。
　　“四位姐姐，我这几日在水榭里待着也是闷得慌了，不知姐姐们是否愿意带着我在这周遭逛一逛？”
　　四名宫女面面相觑，接着就福了福身，答道：“奴婢遵命。”
　　在她们的带领下，素歌沿着湖岸往湖的另一边走去。
　　已经快至八月的烈阳毫不吝啬洒满了这片土地，又正是未时，日昳时分的日头还是有些许刺眼。走了不出一刻，素歌额上便冒出了细细的汗，走在她身边的绘兰瞧见了，便低声问道：“云姑娘，您需要奴婢为您打伞吗？”
　　“不用了。”淡淡的拒绝了绘兰的好意，素歌顿了顿，踌躇着问道：“你、你们家殿下如今在哪，你们知道吗？”
　　原来她是想去找李世民，却绕了这么一大圈。
　　刺红毕恭毕敬的说：“奴婢们不曾知道殿下的行踪，只是斗胆猜测殿下如今许是正在书房内忙着呢？”
　　“书房……”素歌犹豫不决：“那你们……你们知道书房在哪儿吗？”
　　在四位宫女的带领下，素歌来到了李世民的书房门前，只是她在门前站了许久，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四名宫女私下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但谁也没出声，静静的等在素歌身后。
　　素歌在门口犹豫了许久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进去，久到李世民推开了书房的门，一眼就撞见站在门口发愣的素歌。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瞧着李世民，回过神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就跑。还没跑开几步就被身后的李世民一把握住了手臂，拉了回去。李世民只顾着拦她，一下子没注意力道，她脚下一个趔趄，直直的往后仰去。
　　素歌傻傻的等着摔倒在地，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随之而至的是一个宽阔的胸膛，带着那熟悉的龙诞香。
　　意识到了她被李世民接住了，素歌如玉的小脸闪过一抹红晕。
　　还不待她挣扎起身，头顶就传来李世民略带些不满的声音：“怎么一见到我掉头就跑？”
　　素歌在他怀中站直了身子，垂着脑袋不看他，喃喃着：“并没有看见你就跑，只是你突然出现吓到我了……”
　　李世民看着她委委屈屈的小模样，挑了挑眉，放轻了语气：“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抬起头去看李世民，这才注意到李世民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普通的布衣打扮，蓄着短小的胡须，看着年纪不小，那双眼睛却尤为清亮。素歌在看着他，他也在打量着素歌，眼中多了一抹复杂的情愫。
　　素歌还来不及想那抹眼神到底含了什么，注意力就被李世民拉了回来。她看了看李世民，犹豫了一下：“我来找你谈判的。”
　　“谈判？”
　　她看着李世民眉毛动了动，下意识的就挺直了脊背，仰着头坚定的说：“对！谈判！”
　　李世民忍下嘴角那抹笑意，领着素歌往书房里走，边走边打发门外的人：“玄成你今日先回去吧，剩下的人在门外候着就行。”
　　素歌被李世民拉进书房里，李世民随手就合上了书房的门，然后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吧，你想谈判什么？”
　　李世民看着她略微局促的站在他身边，背着手，肩膀动了动，然后又动了动。他不急不缓的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刚刚不是还中气十足的吗？怎么，到了这儿反倒怕了？”
　　素歌一愣，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
　　抬头对上李世民略带着戏谑的眼神，素歌又垂下脑袋去了。犹豫了一会儿，她幽幽开口：“我想问殿下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让李世民怔了怔，他看着眼前的人，瘦瘦小小的身子就那么站在他跟前，手背在身后，显示出了她略微的紧张。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就连那绝世的脸蛋上都还带着少女的婴儿肥。看起来那么天真的一个小姑娘，脸上却带着一点决然，那双明亮的大眼被覆在低垂的浓密睫毛之下，倒是让李世民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了。
　　这个女孩，初初见面时是一个初次离家爱闹小脾气的小姑娘，再见面，又是一个灵动的天真的小妹妹。直到探子回报李建成将她带进宫中，她替李建成做事时，他才发现原来天真之中还能隐藏着这些聪颖，或者说是直觉。
　　当他逼宫之后，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展现出的抵抗让他有些讶异。但他相信她会屈服，只要不让她发现所有的真相，他便有自信能让她留在他身边。
　　李世民不紧不慢的啜着茶：“我说过了，我想要你。”
　　素歌蹙眉，不满道：“我有什么地方能让殿下如此看重我？论容貌，殿下您生在皇家，什么美人没见过，不至于看上我一个小孩子吧，更何况您与太子妃殿下伉俪情深。论才智，我可不觉得我有多聪明，如果我够聪明的话如今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素歌，你未免小瞧了自己。”
　　“什么意思？”
　　李世民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看得她莫名其妙：“素歌，你如何觉得我是在利用你？”
　　素歌蹙眉，如今谈及这个话题依旧会让她心生怨气，但她按捺住心中的不满，面无表情的说：“你在知道萧封的身份之后就全力医救我，为的不就是在我心中留下好印象？在确定我对你没有防备之后，你在回长安时接近我就易如反掌了，虽然我不知道那时你是有意而为还是天意如此，但结果就是，你成功的让前太子殿下对我产生了异心。当然，姨娘背叛的事让我反而得到了殿下的信任这点你或许没有料到，但对你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了。因为那时候你已经得知了姨娘挑拨离间一事，你要做的，就只有怎么利用这件事情煽风点火罢了。你利用我对你下药一事，制造出殿下要毒杀你的舆论，再使点手段，让殿下不得不对你下手，这样，你就有足够的理由来下手了。你说，这不是利用是什么？”
　　“你能想到这些，这就足够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了。”李世民有些赞赏的看着素歌。
　　素歌愣住了。
　　李世民抿了一口手中的茶：“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咬了咬唇，素歌看着李世民，眼睛闪着光：“放过我师兄。”
　　李世民手中动作一顿：“你是说，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就为了让我留你师兄一条生路？”
　　“对！”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幽幽开口：“陆谦的手段确实高，至今我手下的探子仍旧没查到他的下落。如果你当真愿意留在我身边，要我放他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以，只怕是他知道你在我身边，也会自己送上门来吧。”
　　素歌紧皱着眉，她答应李世民留在这儿不过是缓兵之计，事实上她根本没有打算要长久留在宫中。但李世民说的那种情况她不是没想到，如今只能是想办法提前跟二师兄取得联系，看能不能找到机会逃出去。而在此之前，最大的前提就是保证陆谦的安全。
　　“只要殿下答应我不伤害我师兄，这些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世民看了一眼素歌，素歌慌忙垂下头。
　　他缓缓吐出一句话：“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