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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最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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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医院安静地仿佛一座空城,只有偶尔来往的值夜医生和护士证明着这个地方仍有生气。小护士一脸疲惫地趴在值班台上,直到听见电梯“叮”的一声开门提示音,接着是渐渐接近的脚步声,这才勉强直起身来,是自己坐端正。看见来人拎着食盒,小护士露出会意的一笑,道:“程小姐,又来看高医生啊?”
程小然摇摇头道,指了指对面墙上的挂钟,道:“我来接他下班。”
小护士恍然大悟道:“是啊,马上就到换班时间了。您可真贴心,高医生真幸福。”
程小然笑笑,朝护士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了值班室。没过多久,小护士就看见已经换成平时衣服的高医生牵着程小然的手走了出来。直到两人走进电梯,她还托着下巴,手肘撑在台上,一脸羡慕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忽然,后脑勺一痛,小护士差点惊呼出声,恼怒地转头,却在看见一张更为恼怒的脸时收回了所有情绪。
“再看,再看口水都流下来了!不好好值班,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韩剧,看帅哥,看人家情侣秀恩爱!你以为多看两眼就能找到对象了?年纪轻轻不务正业,上班迟到,偷吃零食,值班睡觉。看什么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衣柜里藏了一箱子零食?你以为你刚刚趴桌子上睡觉我没看见?”一脸凶相、身材肥硕的护士长连珠炮一般蹦出了一长串的话,气都不喘地接着道,“换班,明天不准再给我迟到,不然我把你那些零食全分了!”
小护士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偷偷抹了把溅在脸上的口水,泫然欲泣,正要离开,忽然想起落了东西,一转身,却看见护士长正脸色绯红、如痴如醉地凝视着一个方向,小护士顺着眼光看去,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墙上一大片医生简介中的一张照片,照片下面写着加粗的黑体字:高宇哲。小护士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护士长感觉到后,倏地扭过头,羞愤地低吼道:“还不走!”
静谧的夜晚,逼仄的空间,车内的气息有些暧昧。车上,高宇哲吃完最后一块寿司,心满意足地支着脑袋,温情脉脉看着程小然。
忽然,他放下手,慢慢地向程小然俯过身去。额头抵着额头,他们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高宇哲的唇摸索着向下,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个吻很轻,很淡,唇舌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直到高宇哲的唇离开,沿着程小然的脸颊移到她耳边,从唇瓣张合间吐出来的字都是小心翼翼的。
程小然的脑袋却因为这句话轰的一声炸开了。
“今晚去我那儿吧。”一句话如连绵不断的雷声,一遍遍重复在程小然的意识里。
直到那副温热的唇再次压上来,程小然才回过神,伸出手,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挡住了高宇哲的侵袭。
高宇哲眼神一暗,微微后退,程小然便松开了手,却又听高宇哲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两年了。”
程小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却只是偏过头看向窗外,眉头一簇,轻轻摇下车窗,冷风夹着雨丝,瞬间惊醒了心思各异的两人。程小然慌忙又把车窗关上,车内的气息却不复先前旖旎。
“宇哲,陪我玩个游戏好不好?”程小然快速整理好情绪,换上笑容道。
高宇哲看着前一秒还尴尬局促,一下子又像一个贪玩的孩子一般的程小然,忍不住忽略掉了方才从身体深处升腾起的欲望和被拒绝带来的不悦,好奇道:“什么游戏?”
于是从这晚开始,在程小然的要求下,高宇哲陪她玩起了时光倒流的游戏。
婚纱店里,一对新人正在挑选礼服,店员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一件一件耐心地介绍着婚纱的设计特色,高宇哲和程小然并肩坐在沙发上,相视一笑。两个月前,他们一起去挑婚纱,高宇哲激动之下抱着换完婚纱的程小然在婚纱店转圈,除了担心婚纱被弄坏的小店员,其他人都在笑话高宇哲。
断桥上,有小孩子打打闹闹,在前面欢快地跑着,大人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有个小孩经过时擦到了程小然,高宇哲紧张地把她搂到一边,看着高宇哲的表情,程小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三个月前,高宇哲在断桥上向程小然求婚,戒指即将套上无名指,这时有个孩子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来,准确无误地将戒指撞进了湖里。高宇哲还在一边脱外套,却听见扑通一声,程小然已经跳了下去。不一会儿,水里伸出一只手来,无名指上的钻石在阳光和水珠的双重下折射下发出耀眼的光。
居民区里,程小然看着一扇扇完好的玻璃窗,笑嘻嘻地对高宇哲道:“大英雄,这都是你的功劳啊!”高宇哲在她额上弹了一记,道:“全靠你这个小人物的铺垫。”一年前,程小然接受一个任务,有个小区半夜总被砸坏玻璃窗,程小然和老赵被派去半夜到小区蹲点,两人窝在楼道口,谁知更深露重,老赵蹲着蹲着就肚子疼,去找厕所,留下程小然一个人。好巧不巧,老赵前脚刚走,程小然耳边就发出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抬眼望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手里举着类似榔头的东西,正要往下一扇窗户砸,手却停在了半空,脑袋向程小然这边转来。程小然暗叫不好,此时老赵已经走远,就算他能听到她的喊声,等他赶回来,她的脑袋估计已经开花了。硬拼吧,光看身形对比,她就毫无胜算。这样就只剩下一个选择——跑,站起来后她才发现这真的是个最差的选择——长时间的蹲姿使得她根本无力迈开腿。眼看身影步步逼近,程小然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自己的脑袋,紧紧闭上了眼。一秒,两秒,预想中的重击并没有落下,她试探着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场景,就落入了一个怀抱。“你啊,真不让人省心。”高宇哲杂糅着心疼、怨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从拥抱的缝隙里看出去,那个高大的身影正被两个人摁在地上,榔头被踢到了远处。
公交站牌旁边,整齐地停放着一排红色的公共自行车,程小然问道:“你有多久没骑它了啊?”“两年。”高宇哲不假思索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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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圣诞节,程小然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却在离楼道口还有10米处停住。一辆公共自行车停在她家楼下,上面绑满了气球,一个背影懒懒地斜靠在车头。程小然仰天长叹,随后加快脚步,打算装作没看见,直接上楼。感觉到背后由期盼转为落寞的目光,程小然终于收回了即将迈上第一级台阶的脚。她暗自摇了摇头,转身,对上那双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道:“高宇哲,已经两年了,你为什么还不放弃?”
没想到对方反问:“程小然,已经两年了,你为什么还没感动?”
程小然无语,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道:“你回去吧。”
高宇哲一动不动,无声地抗议着。
“那你就一直站在这儿吧。”程小然不再理他,飞快地上了楼。
天黑以后,楼道里时不时地传来年轻男女的笑谈声。小情侣真是有办法把所有的节日都变成情人节,这么想着,程小然起身去拉窗帘,却一眼瞥见了那个雕塑般的身形,高宇哲竟然还保持着她上楼前的姿势。
程小然开着电视,不停地摁遥控器,换频道,完全不知道电视放了些什么。她抬头看了眼时钟,10点整,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她终于按耐不住,冲出了门。到楼下时却只剩下那辆自行车和气球,她叹了口气,似是释然,又有些失望。正要转身回去,却见高宇哲端着一杯热咖啡走了过来,一见到她,高宇哲就赶紧解释道:“我……我没有走,就是冷,我去买了杯咖啡。”见程小然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咖啡,他急忙又补充道:“才九块钱。我知道你不喜欢奢侈浪费的纨绔子弟,所以我都改了,你看我都是骑公共自行车来的,气球也是我自己一个一个吹的。”
程小然看了眼在风中孤独颤抖的气球。
高宇哲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道:“我有送圣诞礼物给福利院的孩子们,每个人都有,这些是给你一个人的……”
手背上突如其来的温热使得高宇哲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接下去要讲什么,他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手心贴着热咖啡,手背覆着程小然的双手,几分钟前还冻得僵硬麻木的五指连着心脏,忽然变得炽热。
“我脾气古怪,性格善变,你能忍吗?”
“能。”
“如果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还能接受我吗?”
“能。”
“有些事情我不想说也不会说,你能做到即使憋坏了也不问,只是相信我吗?”
“能。”
“就算在一起了,有些事我还是不愿意,你能一直等到我愿意吗?”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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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知不觉,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回忆。程小然得不得承认,虽然自己很谨慎地保管着自己的心,发誓再也不会轻易失了心,给别人任何伤害她的机会,可是,有一个人终究还是在漫长的岁月里,用耐心一点一点地走进了她的心。他为她做了很多改变,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为她放下身段,去体验平民的生活,用简单省钱而又别出心裁的方式打动她,他也一直遵守着正式在一起之前答应自己的承诺,不怒,不怨,不问,不勉强。
这样的游戏进行到第七天,两人终于来到了最后一站。酒吧吧台前,程小然安静地坐着,手里端着酒杯。
“小姐,一个人啊?”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程小然慢吞吞地把口中的酒咽下去,看向来人道:“高宇哲,你演错角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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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高宇哲和一群狐朋狗友在酒吧正玩得尽兴,突然啪的一记重响,震得他手中的酒杯都差点掉在地上。酒吧里常常会有喝醉酒闹点事的,但通常不到五分钟就会被酒保拖出去,大家也就见怪不怪,高宇哲也并没有在意,甚至没有往声源方向看,端稳了酒杯就继续和人谈笑。
不料这次的事情似乎没有以往那么容易解决,没过几分钟,从同一个方向又传来酒杯摔碎的声音,随即是暴怒的男声:“你他妈有病啊!”
这回大多数人的眼光都被吸引到了那个角落,高宇哲本不想理,只是同伴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走了,他便也懒懒地将目扫向众人聚焦的地方。入眼的首先是一只低垂的手,手腕上戴着一个粗手镯,高宇哲没什么耐心,很快将目光往上移去。原本只是随意的一扫,大脑却在即将收回目光时如被雷击一般。那张在绚丽的灯光下不羁地扬起的侧脸,被齐肩披发挡去大半,他却还是认了出来,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嘈杂声退去,他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的一分钟,下一秒,她就该转过脸来,轻声地问他:“你有笔吗?”
她确实回头了,但是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无所谓地扫了圈围观者。方才的男声还在继续骂骂咧咧:“你第一次出来玩儿啊!老子请你喝酒,你给我讲了一个钟头的莎士比亚。我不过碰了你一下,你就甩给我一嘴巴子,还往我身上泼酒摔杯子。你还真把自个儿当烈女子,把这儿当文学茶话会啊,装你妹的清高。你们说她是不是有病!”
“你又不是第一个被打的,今天已经算好的了。”酒保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碎玻璃,一边朝男人那边看了眼说道。
“老规矩,他的酒,还有这个杯子,都记我账上。”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女孩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还是对那个酒保说的。
女孩欲拨开人群欲离开酒吧,却被男人拽住了手腕。
“你以为这样就了事了?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你!”男人硬拖着女孩往外走。
女孩死命地想甩脱禁锢,挣扎之下镯子竟脱开了手,她赶紧用右手抓住了失去掩饰的左手腕。这怪异的动作引起了男人的好奇心,他不怀好意地笑着,上前掰开了她的手,触目惊心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男人狞笑道:“我说怎么这么狂拽,原来是被男人抛弃了想不开,自杀未遂就自暴自弃,开始玩弄男人了呀。偏偏还爱装清高,勾引完人又不让碰,谁知道背地里是怎么让男人玩……”
男人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周围人开始刻意避开目光,只有那些不堪且故意被提高音量的字眼仍然声声入耳。男人的声音却在“玩”字戛然而止,不知什么时候,高宇哲拨开了人群,来到两人面前,重重地在男人腮帮子上给了一拳。
男人吃痛地捂着脸,正要还手,肚子上就又挨了一拳。还未等他再次换手,高宇哲就拉着女孩跑了出去,留下同伴们面面相觑:“公子哥什么时候也学会见义勇为了?”
最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夜深人静的桥边上。
“初次见面,我叫程小然。”女孩向他伸出了手。
初次见面……高宇哲眉头微皱,她不记得他。
程小然见他这副表情,以为他不想跟她握手,悻悻地欲收回手,却忽然被握住。
“我叫高宇哲。”
对视许久,高宇哲先开口了:“女孩子别总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说完他就后悔了,想起她在酒吧里一脸不羁的样子,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初次见面”又碰巧救了她的人,竟然仗着这一点对她提出长者般的批评和规劝。他正等着她针锋相对地说出“凭什么你们男人能去我就不行”之类的话,却见她只是微笑着回答了一个字:“好。”
酒吧里的她和酒吧外的她,判若两人。他先前还为她两年来的改变而感到惋惜,尽管他同样不了解两年前的她,但他总觉得,初遇时那个带着忧伤却仍然恬静美好的女孩不该是在酒吧里的那个样子的。而现在,她对着他甜甜地说出“好”,虽然眼前的她换了发型,化着妆,但他看到了两年前的她。
“你是说真的?”尽管庆幸于她的回归,对于她的回答,高宇哲却是不怎么相信的。
程小然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理会高宇哲的提问,“啊”的叫出声来。
“我的镯子落在那儿了!”不等高宇哲发表疑惑,程小然自己说了下去。
“那……回去拿吧。”高宇哲提议道。
“不行。”程小然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高宇哲奇怪道。
“我刚刚答应你不会再去的啊。”程小然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
高宇哲心里一暖,她虽然根本没有听到他前面的问题,但现在,她回答了。高宇哲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巾,按对角线折好,娴熟地绑在了程小然手上。
程小然看着高宇哲完成一系列动作,好奇道:“你是医生吗?包扎手法这么专业。”
高宇哲一愣,不置可否地笑笑,转移或者说回归话题道:“是我害你弄丢的,我赔你一个。不过,你的手,扎丝带系蝴蝶结应该会比较好看。”
“是吗?”程小然把左手翻来覆去,仔细观察着,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高宇哲自言自语般地低喃道:“因为,你是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