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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揭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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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小然送回福利院后,程小然和高宇哲一前一后走着,高宇哲看着眼前一声不响的低气压场,终于鼓起勇气跟了上去。
“小然,你还在生气啊?”高宇哲弯下腰,从侧面把脑袋伸到程小然面前。
程小然偏头看了眼姿势好笑的高宇哲,步伐未停,但终于松了口:“心有余悸而已。”
高宇哲一个步子跨到程小然面前,程小然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打算用这副样子去见公公婆婆吗?”高宇哲这句话终于迫使程小然停在了即将撞上他的地方。
如果在平时,抓住程小然耳朵的一定是“公公婆婆”这四个字,但此时她注意到的显然是“这副样子”。
高宇哲看出了程小然的心思,伸出手摆弄起程小然的表情。
“对,眼睛睁大,要大而有神。”
“嘴角向上弯,再弯一点。”
“不要那么僵硬嘛,面部肌肉放松。”
程小然眼看高宇哲在她脸上胡作非为,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挥开了他的爪子。
高宇哲松口气道:“你终于笑了啊。”
程小然渐渐收起笑容,为难道:“可是,又要跟叔叔阿姨吃饭……”
“我知道,每次见我父母,你表面上礼貌得体,不卑不亢,可是你心里还是不自在。”高宇哲俯首摸了摸程小然的头发,露出了戏谑的表情,“不过不用怕,大不了完了我再给你加餐。”
程小然明白他是在说上次吃饭的事,她差点向他的父母提出退婚,他却为没吃几口饭的她煮了一碗面。她什么都怕,他却只怕她饿着。想到这里,程小然伸手揽住了高宇哲的腰,低下头,像只温顺的猫咪一般窝在了他的怀里。
这天的晚餐地点在高家,高宇哲依旧是一边讨好爸妈,一边照顾程小然,高青山仍然表现出客气而又疏离的礼貌,倒是沈敏,没有再没事找事地挑程小然的刺。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提起那场一拖再拖遥遥无期的婚礼。程小然心想,这应该是那么多次聚餐里情况最好的了吧。尽管如此,一吃完饭高宇哲还是习惯性地做好了退场的准备。
“臭小子,又想跑。好好陪你妈妈说会话。”高青山一下把高宇哲摁回了座位,转头看了眼程小然,道,“刚好我最近写了一幅字,想请小然指教指教。”
高青山这么一说,高宇哲和程小然都不好拒绝,于是高宇哲用担忧和不舍的目光把程小然送上了二楼。直到身旁的沈敏故意咳了一声,他才不情不愿地把视线收回。
高青山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程小然先进了书房,自己把门关上了。对于他的这一动作,程小然隐隐觉得不安。高青山却一脸云淡风轻地走到书桌前坐下,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去开抽屉上的锁。程小然环视了挂满墙的“成品”,又看了看桌上依此铺晾的“半成品”,不禁皱了皱眉,既然是新作,想必不会比桌上这几张写得晚,高青山为什么独独把它收起来,而且藏得如此隐蔽呢?像高青山这种在商场上经历过大风大浪,最终还能稳坐江山的人,往往高深莫测,任何的言行举止都可能别有深意。程小然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犯罪心理学家一样揣摩对方的心思,尽快尽可能地做出恰当的反应。
高青山看她一副沉思的样子,不疾不徐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档案袋,放在桌上。真像电视剧里的场景,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中间隔着一张书桌,程小然在心里苦笑,她是应该像柔弱的女主一样满腹委屈梨花带雨呢,还是应该像个顽强的女主,冲桌对面喊:“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侮辱人啊!”直到对面那张脸渐渐阴沉下来,不复先前的和蔼可亲,程小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跑题了。
“高叔叔,您不是要给我看您的书法作品吗?”程小然若无其事地开口道。
“我想,比起我的字,你对这个会更有兴趣。”高青山身体前倾,把档案袋递到了程小然面前。
程小然并不去接,双手垂在两侧握成了拳头,暗忖,宋小汐啊宋小汐,你才跟我说过要走到最后,没想到这就要到最后了。
高青山的手悬在半空,不得不收回去,重新把袋子放在了桌上,自己也恢复了坐姿。
“你不打开看看吗?”高青山问道。
“我自己的过去,还需要看别人搜集的资料吗?”
高青山原先紧绷的脸忽然松了下来,大笑道:“你倒是个有意思的姑娘,不过可惜……”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程小然打断了他。
“说。”高青山换了一个更为随意的坐姿。
“这些资料,是您拦下的吗?”程小然还是毕恭毕敬地站着。
“是,宇哲派老方去查你。老方是宇哲的人,可他首先是我的人。”
“为什么拦下了?直接让宇哲知道不是更简单吗?”
“首先,我不想让我儿子伤心。其次,他未必会因此放弃你。”
“所以,你就从我这里下手?”程小然把“您”换成了“你”。
高青山也发现了这一点,但只愣了不到一秒钟,就忽略过去了。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这些资料里的东西,”高青山指了指档案袋,继续道,“你的家人朋友应该都不知道吧?我听说,你妈妈有心脏病,你爸爸的工作很有生命危险,你的外婆70多岁了,你单位里的同事、领导,你那几个大学室友,还有那个福利院的小女孩……”
“够了!”程小然“砰”的一下重重拍在桌子上,“你既然这么厉害,今天你拿那么多人来威胁我,当初你为什么不查清楚?”
“当初……我没想到宇哲对你是认真的,而且,”高青山重又变回慈眉善目,“你给我的感觉确实是个好女孩,看到这些资料时我也很诧异。”
“你以为你什么都查得到,什么都知道。可是我告诉你,有些事,你永远也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单单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足够让任何一个对青山集团虎视眈眈的人拿去作为对付高家的手段。今天我能轻而易举地查出来,难保明天不会有人拿它大做文章,到时候受伤的就不止宇哲一个人。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程小然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笑容。
“至于你,我想,你更适合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你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愿,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如果需要,你们可以做些投资,开家小店……”
“高叔叔,我明白,”程小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怕再不打断他,他就要变出一张末尾有好多个零的支票来了,“您不需要关心我的将来。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给我一星期时间。”
高青山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那我先走了。”程小然正要走,高青山叫住了她。
“这些资料你拿走吧,算是我对你的诚意。只此一份,别无副本。”
程小然不再拒绝,带走了档案袋。
高宇哲送她回家的路上,程小然努力表现得什么事都没有,只是紧紧抓着包的手出卖了她,所幸高宇哲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个细节。车子在家门口停稳后,解安全带,下车,关门,微笑再见,程小然一气呵成,却在车子开出视线之后缓缓蹲了下来,浑身止不住地战栗,眼眶很干,流不出一点眼泪。终于,她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了手机。
“小汐对不起,你告诉我要走到最后,可是已经到最后了。”
程小然不知道宋小汐后面跟她说了什么,她只觉得耳朵里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于是摁了挂断键。之后她又蹲了好一会儿,才缓慢站起,发麻的膝盖颤抖着支撑她一步步走上台阶。她机器人一般在门前停住,找钥匙,开门,找打火机,左手拿着档案袋,右手举着已经点燃的打火机,渐渐靠近左手,却在相距一厘米的地方停住。她松开打火机的开关,迟疑良久,终于撕开了档案袋的封口。
程小然在电话里的表现让宋小汐感到十分不安,电话被挂断后,她又打过去几通,都没人接,她就打车去了程小然家。还在楼梯上就闻到了一股烧焦味,宋小汐暗叫不好,加快了脚步。最后她看到的是这么一副场景,门没关,程小然坐在沙发前的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已经烧掉半张地毯,正在向自己蔓延的火焰,火焰旁散乱着烧了一部分的照片和一口被踢翻的铁锅。
宋小汐喊程小然,见对方没有反应,只好先冲进厨房取水把火灭了。一盆水浇到程小然身上,阻止了已经咬到她衣角的火苗。
“你在电话里讲得不清不楚,问你你又挂我电话,你现在是要烧东西还是烧自——”宋小汐的话在瞥见地上的照片时戛然而止。
程小然看着地上最后一点火光熄灭,开始喃喃自语。
宋小汐回过神来,“小然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放过我……”程小然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声音也随着大了起来,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宋小汐又喊她的名字,但程小然不理会,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自言自语着:“我为什么要烧死自己,该死的是他,是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宋小汐眼看程小然已经失控,冲上去抱住她,不让她继续往外走。
程小然挣扎起来,嘴里喊着:“你放开!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程小然你冷静一点!”宋小汐见快要拦不住程小然,转而去锁门。锁完门程小然已经逼到了门口,宋小汐只有用自己的身体贴在门背上守着最后一道屏障。程小然用力去推宋小汐,最终抓到了门把手,就在宋小汐绝望地宣告防守失败,准备下一场追捕大戏时,程小然却顺着门倒了下去。
宋小汐花了好大力气把程小然拖到床上,把她安置好后来到一片狼藉的客厅。地上的照片有的烧得只剩一个角,有的还剩半张,还有些几乎完好无损。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个女孩,有的照片里她赤身裸体地安睡在床上,有着年轻的身体,紧致的曲线,白皙的皮肤,长发半遮住脸,掩映着左肩下的胎记。宋小汐抬头看向紧闭着的卧室门,又看了看客厅的挂钟,0点45分,一个异常熟悉的时间点,宋小汐的记忆飘回了六年前的某个0点4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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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开学一个多月后,程小然失恋了。那天凌晨0点45分,宋小汐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进门,然后坐下,压抑地啜泣。第二天一早,宋小汐睁开眼,想到昨晚的哭泣声,她打开微博,张易最新的一条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底下和他对话最多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女人。
分手第一天,程小然窝在床上从天亮哭到天黑,没有吃饭,没去上课。第二天,程小然依旧不吃饭,但去上了课。第三天,程小然喝了粥,很快又吐了。第四天,程小然突然吃了很多东西,但同时,吐得也更厉害了。室友们一开始劝她吃饭,后来,她们改劝她别再吃了。可程小然只是拼命地扒着饭,口中喃喃道:“我不可以饿着,我要吃,我得吃……”
终于在第七天,程小然吃东西不再吐了。宋小汐正庆幸着程小然终于渐渐走出了失恋的阴影,却在第八天早晨,爆发了另外一件事。
“诶,你昨天晚上水论坛了没啊?你看没看到那个帖子?”
“当然看到了啊,你没看底下一群深夜寂寞男屌丝在求种子吗?”
“也不知道是谁,居然把这种照片发到学校论坛上去。”
“估计是哪个被甩的屌丝心存怨恨吧。”
“你认识照片里面那女的吗?”
“打着马赛克我怎么可能认出来。”
“不是有个P图大神说他已经破解了而且知道是谁了吗?”
“嗨,吹牛的吧,他要真知道怎么不说出来。”
“那倒是,不过她左边肩膀下面的块胎倒是挺清楚的,要能找到胎记估计就能找到人了。”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男生之间。
“你知道昨晚学校论坛爆出艳照门了吗?”
“有……有听到男生在讨论啦。”
“虽然现在艳照门什么的很多,可是没想过居然会发生在身边。”
“是啊,真没想到我们学校也会有这样的女生。”
“这女生也太不洁身自好了。”
“你说这事会不会闹大上新闻啊?”
“我看学校会压下来的吧,高校艳照门也太轰动太损形象了。”
这是女生之间的讨论。
在宋小汐的记忆里,大家对那件事的热情并没有超过三天,因为学校很快将有关的帖子、言论都删除了,并声称这只是一场标题党的恶作剧,照片的主人公并不是本校的。可与此同时,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程小然在艳照门事件发生的同一天消失了。
程小然失踪了整整一个月,开始几天,周围传得沸沸扬扬,认识的同学都在各种社交网络上转发寻人启事,一星期后这件事的热度已经大大降低,大家该学习的学习,该谈恋爱的谈恋爱,只是茶余饭后会偶尔说起来:“找到程小然没?”半个月以后,几乎没有人再关心这件事,只有程小然平时比较熟悉的几个朋友会来敲敲寝室门,问宋小汐她们有没有程小然的消息。只有三个室友每天回寝室时都会朝程小然的桌子和床铺多看两眼,而宋小汐隔三差五地买些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放到程小然桌子上,就在桌子即将堆不下的时候,程小然回来了。
回来以后的程小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被问起这一个月的行踪,程小然淡淡地以“疗伤”二字回答。原先及腰的黑色长发变成了亚麻色齐肩发,左肩下方文了两颗星星。她学会了化妆打扮,开始对手镯、手表产生了偏执的喜爱,晚上总是很晚回来,白天却总能精神抖擞地投入到学习当中。最重要的是,她不再对任何人提起那一段失败的初恋,仿佛这世上,她从来不知道有个叫做张易的人。只有在她深夜高烧之时,口中不断溢出的“张易”二字一遍遍揭穿了她的伪装。
起初对于程小然的变化,大家只当她痛定思痛,脱胎换骨。直到有一天,宋小汐想跟她借一本书急用,而她又不在,凭着两人的熟悉程度,宋小汐自行到她书架上找,却在书与书之间掉出一本病历,很新,封面显示是上海的医院。宋小汐心头升起疑惑,小然什么时候去过上海了?她迟疑着翻开了病历,又匆匆地把一切恢复原位。
晚上程小然回来后,宋小汐发现她左手腕上又换了一个粗手镯,语带欣羡道:“新买的镯子吗?给我看看好不好?”
程小然愣了一下,终是将左手伸了出去,手背朝上。
宋小汐握住程小然的手腕道:“可以摘下来给我看看吗?”
“不可以。”程小然冷声道,想要抽回手。
宋小汐却不放,直直地盯着程小然。
程小然忽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书架,细微的变动,旁人看不出,可她是程小然,任何摆设的任何一点改变都能察觉到的程小然。
她忽然笑了,对着宋小汐道:“你什么时候学聪明了?”
这回换宋小汐愣住了,愣怔间松了手,程小然趁机将左手抽回。
正在宋小汐为这次的试探失败而丧气时,却见程小然缓缓摘下了手镯,又将手腕翻转过来,露出了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宋小汐还未来得及将倒抽的一口凉气吐出来,却见程小然从上锁的抽屉里一个相册,翻到其中一页,照片上的她穿着吊带长裙,侧着身体,镜头记录下了她裸露的肩背。
宋小汐一时有些懵。
“两个月前学校艳照门事件的女主角,左肩下方有一个胎记。”程小然伸出右手,食指指向照片上自己裸露的左肩下方隐约可见的青色胎记。宋小汐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差点惊呼出声。她忽然明白了程小然背上出现的文身。
程小然了然道:“照片的事情一出来,我就去找张易了。他承认了,照片是他拍的,却不是他放到网上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拍……”
“他说,他怕我报复,所以,开学以后那次……他趁我睡着后偷拍下那些照片。他说拍照那件事他也后悔,他已经决定当那些照片不存在,可是没想到,U盘丢了。”
宋小汐义愤填膺了好一阵后才平静下来,继续道:“所以你失踪是因为照片的事?可是我明明看到病历上……”
“当时只想逃得远远的,到了车站,也不管去哪里,买了最快离开的票。到了上海,颓废了很久,有一天心血来潮,就割腕了,没想到血流着流着,忽然就想通了,我就自己去医院缝了针,换了发型,文了身,回来重新开始。”程小然轻描淡写道。
为了尊重程小然的“重新开始”,这一场失踪事件就成为了大家绝口不提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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