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说谎》葭陌

1、约定

　　西湖边的大酒店，正在举行一场婚礼。西湖这个地方埋藏着梁山伯与祝英台、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故事，分明都是悲剧，可也许是因为故事悲得太美，爱得太真，很多人都选择在这里拍婚纱照、举行婚礼，仿佛要用千千万万个白头到老的故事来弥补千年前悲剧主人公的遗憾。

　　“接下来……”司仪正要开口，忽然一个女人满头大汗地出现在酒店门口。

　　“对不起对不起，飞机误点了。”女人一边跑着，从手包里掏出手帕擦汗。忽然，她一个趔趄，就在即将扑倒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谢谢你……”女人抬起头，在眼神接触到那双熟悉的眼睛时，她忽然感觉全世界都安静了，耳畔只剩下当年那个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

　　“宋小汐？”一声试探的呼唤把女人拉回了现实。新娘站在台上，微笑的眼睛里有光芒流动：“你怎么还跟大学时一样冒冒失失的？迟到了可是要受罚的。”

　　这时宋小汐已经站稳了，狡黠地一笑：“那你要罚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就在新娘一脸疑惑时，门口传来得意的笑声：“还有我们呢！”新娘望向门口，又惊又喜道：“小安，小婉，你们……你们不是说来不了了吗？”

　　“寝室长大婚，我等岂敢缺席！”门口两人齐声道，向里走着。

　　新娘这时也不管自己正穿着曳地婚纱，从台上飞奔而下。四人在红毯上抱作一团，又哭又笑。

　　“还有我！”一个响亮的男声打破了这温情的气氛。所有人都看向门口，男人手里拿着一支白玫瑰和一本书，西装革履，直直地看着新娘。

　　宋小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侧身对新娘说道：“你先回去，我们替你挡。”

　　“不用。”新娘伸手拨开挡着她的三个人，定定地看着门口的男人，淡淡地开口道：“欢迎参加我的婚礼，坐吧。”

　　“我是来抢婚的，”男人同样淡淡地开口道，“程小然，六年前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男人的一句话拉着新娘程小然穿过漫长的时光，回到了大学那个午后。阳光透过云间的缝隙洒在水边的草坪上，几个小孩子奔跑着放风筝，大人们在后面追，嘴里喊着：“慢点，别摔倒了！”一对情侣并排躺着，微风吹起女生的发丝，轻拂过男生的侧脸。

　　“以后我结婚，只要你来抢，我就跟你走。”

　　“我抢我自己的婚啊？”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嫁给你啊？”

　　“不然呢？除了我谁敢娶你啊！”

　　……

　　门口的男人将手中的玫瑰花伸向程小然，说道：“最后一种颜色。”

　　程小然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当年，他说要送遍她所有颜色的玫瑰花，后来，市场上能见的，他买过红玫瑰、粉玫瑰、橙玫瑰、黄玫瑰，还有蓝色妖姬，唯独没送过白玫瑰。他说，那颜色平时看着不吉利，要在婚礼上才好看。

　　老室友们早已退到一旁，她这才发现自己刚好站在红毯中点，两个男人中间。她的左脚向门口迈出了一小步，新郎这时突然醒悟过来，急急地从台上跑下来抓住了程小然的手。宋小汐终于也忍不住开了口：“程小然，六年前我就说过，你敢跟他走我就跟你绝交，现在也是。你难道忘记当年他是怎么对你的了吗？”

　　程小然抽出手，替新郎整了整领口，抬起头，环顾了她身边的一男三女，微笑着说了三个字：“相信我。”

　　完了程小然摘掉手套，脱掉高跟鞋，径直向门口奔去。新郎急忙伸出手拉她，却只抓住了她的头纱。

　　苏堤上，程小然把裙摆团作一团，露出两条腿，坐在水边的石头上。

　　“张易。”

　　“嗯。”

　　“张易。”

　　“嗯？”

　　“张易。”

　　“叫着好听是吧？”

　　程小然转过头，笑了。上大学的时候，她总是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他问她为什么没事老叫他名字，她说因为好听。

　　“你不是说烧了吗？”她指了指张易手里的书。

　　“我最爱说谎，你又不是不知道。”张易说着把书递给了程小然，她刚要翻开，他就摁住了她的手。

　　“你还记得当初在扉页上写了什么吗？”

　　“亲爱的张小易：我愿用我所有，换你一生平安幸福。无论身在天涯海角，我都爱你。——Ms.R”程小然像背身份证号码似的说了出来。

　　张易笑着松开了手：“果然是中文系的，记忆力真好。”

　　程小然似是百无聊赖地一页页翻着书：“这本书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是，”张易道，“出院以后，我每天把它放在床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翻一翻。你不知道，它陪我度过了多少个失眠的夜。”

　　程小然一听这话，忽然大笑起来，好久才停下来。

　　“你笑什么？”张易沉声问道。

　　“第一，一本被翻了六年的书居然还是七成新的样子；”程小然低头在书上闻了闻，抬起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张易道，“第二，每天都放在床头还会有霉味？最近几天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吧。张易啊张易，你演戏的水准还不如六年前。”

　　“不，是你变聪明了。”张易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兜里，漫无目的地望着眼前的水面。

　　许久，他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跟我跑了？”

　　程小然也站了起来，同样望着水面道：“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张易一怔，偏过脑袋看着程小然的侧脸。“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张易有些恍惚，一句话重叠起了过去和现在。那年那场忽如其来的雨一直在他记忆里，这么多年都无法抹去。那天他脱下外套，罩在两人头上，开始狂奔，路上她一直笑，他凝视着她泛红的侧脸问笑什么，她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当年那个齐刘海的女孩和眼前这个盘着发髻的女人，当年那个带着傻气的笑容和眼前这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他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没事了吧？那我回去了。”程小然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张易一把拉住：“你要去哪儿？”

　　“回去结婚啊。”程小然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是在说她要回家吃饭一样。

　　“不准去。”张易忽然变得孩子气，把她抓得更紧了。

　　程小然抬头望天，不耐烦道：“方婷霏跟人跑了？她又打你骂你了？嫌她没文化？还是她床上不行？”

　　“你……”张易设想过两人重逢的各种场景，唯独没有料到程小然会这样满不在乎地开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看你现在的样子混得不错啊，”程小然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何必吃我这棵淡而无味的回头草呢。”

　　不等张易回答，程小然又开口了：“我知道了，你是嫌社会上的女人现实又聪明，不如象牙塔里的女孩子单纯傻气，能让你骗让你玩是吧？那我告诉你，你错了，六年了，我也变成了那种现实又聪明的女人。”

　　“所以你嫁给他是因为钱吗？”张易关心的重点显然和程小然不一样。

　　“不告诉你。”程小然看了眼抓着她胳膊的手，无奈道：“你确定不放？”

　　“不放。”张易赌气道。

　　“这可是你说的。”程小然嘴角一挑，反手抓住张易的手，侧身向水面倒去。就在要被程小然拖下水的那一刻，张易挣开了手。

　　“扑通”一声之后，是路人的疾呼：“有人落水了！”

　　程小然早想好了，她是从海岛出来的，游泳虽然没有达到孙杨那样的水平，但是在西湖这种地方自救还是没问题的。可是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婚纱，层层叠叠的婚纱浸了水，不但重，还绊住了她的腿，她根本游不动，只好努力屏住呼吸等人来救。

　　尽管当时救生船就在附近，程小然被救起来时还是呛了好几口水。等缓过来，程小然推开身边想要扶她的人，蹒跚地走向呆站在一旁的张易。发梢上的水在不停地往下滴，脸色苍白的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张易，你看清楚自己，你一点都没有变，还跟六年前一样的自私，自私到不惜毁掉别人的生活。我不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你一定过得不好，所以你才想让我也不好过。你想让我悔婚，和我的未婚夫、父母、朋友决裂，当我的世界只剩下你的时候，你再抛弃我，对吗？”

　　张易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听她说着这些话，握着玫瑰花的手越攥越紧。程小然一咬牙，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当她要打第二下时，张易在半空中抓住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张易怒吼道。

　　“因为觉得抱歉啊，我过得比你好，做喜欢的工作，过喜欢的生活，有完整的家庭，很多的朋友，还有一个对我很好的未婚夫。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做亏心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我吃得好，睡得香，从来不做噩梦，更不怕被人报复。”程小然冷冷地说道。

　　落水的明明是程小然，可张易却觉得自己从头冰到脚。二十一岁那年，他说，你是这么多年来最懂我的人，没有之一。六年时间，她不在他身边，却一语道出了六年来他的心病。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事，她总能一眼看穿。他知道，她以前就很聪明，只不过，比起自己的聪明，当初的她更情愿相信他的谎言，那样的她是可爱又可笑的。如今的她不止聪明，而且冷静，这样的女人是最可怕的。

　　“你比谁都清楚，那个约定，早就毁在你自己手里了。”程小然撂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张易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手一松，玫瑰花跌落在地，殷红的血从指尖滴落，滑过白色的玫瑰花瓣，在地面碎裂。

　　程小然一个人狼狈地走在路上，身上没有手机，没有钥匙，也没有钱，酒店和家里现在一定已经乱成一锅了。她思前想后，最后跟一个好心的路人借了电话，打给她那可怜的未婚夫高宇哲。

　　高宇哲找到程小然的时候她正浑身湿透，抱着膝盖蜷缩在街角，就像一只淋了雨又迷了路的流浪狗，原本满肚子的火也发不出来了。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把她塞进了副驾驶座。她没敢抬头看他，只垂着眼帘颤颤巍巍地说道：“座位弄湿了……”

　　驾驶座上的高宇哲苦笑道：“我一直在想，你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没想到……”

　　“对不起……”程小然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聪明和冷静似乎在之前面对张易时都用光了。

　　“这些以后再说，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高宇哲说话时并不看程小然，他的语气很温柔，脸上却毫无表情。

　　她知道，他在生气，可又不忍心把气撒到她头上。

　　高宇哲把程小然带到宾馆，进浴室调好水温就出去了。程小然蹲在莲蓬头下，缩成一团，温热的水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泪。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高宇哲已经回来了，桌子上放着一套新衣服。

　　“过来。”高宇哲坐在床边，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程小然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慢步挪到他身边。

　　“坐下。”他指了指自己左边。

　　程小然乖乖地坐下了。

　　“头发不吹干会感冒的。”高宇哲拿着电吹风替她仔细地吹着头发。

　　程小然在浴室明明把该哭的都哭完了，感受到他在她发丝间温柔穿梭的手指，她居然鼻头一酸，又想哭了。她很怕男人对她好，对她无微不至，当年她就是陷入了张易的温柔陷阱，才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因为别人对自己好就一个劲地掏心掏肺，无限度的信任和原谅。

　　“好了。”高宇哲关掉电吹风，发觉程小然有点不对劲，于是绕到她面前，蹲下来，看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轻叹一声，吻上了她红红的眼睛。他感觉到她睫毛的颤抖，于是强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放开了她。

　　“你好好睡一觉，到时间我来带你吃晚饭。”高宇哲把窗帘拉严实了，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又替她捏好被子，转身欲走，却被拉住了衣角。

　　“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程小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高宇哲于是在床沿坐下，她拉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松了下来，高宇哲轻手轻脚地走出门，拨通了电话，对着那头说道：“帮我查出张易和程小然在大学发生的事情，记住，绕开她那三个大学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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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了点意外，以后无特殊情况会在每晚8点更新，第10章以后进度会放慢，修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