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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非烟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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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名苦境的薄情馆,有一处温泉,名雪非烟,陈设布局,简而雅致,寒梅林立,温泉遍布,风挟雪舞,漫天翩跹,金瓦朱墙间暗香浮动,清冷芬芳,颇负盛誉。
远看着秦假仙和业途灵将香独秀移走,一位女子才从一株含苞待放的梅树下走出,身形瘦削,风姿绰约,沐浴在暖融日光下,常年如霜的冷颜,也难得染了胭脂色,端得一双桃花美目,翦水秋瞳,两弯多情罥眉,无端风流,一身对襟襦裙,上衣雪白,下群浅紫,用银丝勾勒朵朵寒梅,点缀其间,淡雅简约,头发简单绾成垂鬟分肖髻,斜插一只雪梅簪,再无其他累赘,一如面容般冷清,这位女子便是此地精魂雪非烟。
“无情何须生斯世,有好终须累此生。”
轻吟诗句,雪非烟的思绪回溯,昨夜香独秀和馆主论情之言,声犹在耳。
“情是人之根本,人与人互相关怀,情本来就是自然的产物,所谓喜怒哀乐,不正如此。”
“情付出的多,需索便多,期盼便多,但除了你付出的以外,其余一切,确实是虚名浮云。”
“非是执着,而是情在不能醒。”
“以大智慧面对,痴又何妨。”
“香独秀……”
口中呢喃,思绪飘远,雪非烟手攀梅枝,斜倚梅干,不禁有些痴了。
久仰香独秀其名,昨夜一见,惊鸿一瞥,方知不负,雪非烟自有灵识伊始,自忖看透世间百态,洞察人心,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之人有之;虚与委蛇,负心薄情之人有之;高风亮节,正气凛然者有之;慈悲为怀,济世天下者有之;落拓不羁,轻狂洒脱者有之,甚至一些宵小之辈,跳梁小丑也都见过,却从不曾遇见过如香独秀者,一枝独秀,不群之芳。
轻烟飞雪,寒梅浮香,月色如练,晚风袭凉,雪非烟隐身在梅树间,俯视着香独秀手捧一束木瓜花,等候“慕容姑娘”。
“秀士十训第六条,危人不与,险地不居。”
看着撒手慈悲皱着眉离去,雪非烟也难得有了几分笑意,注视着香独秀一人在池边踱步。
“唉呀,姑娘,虽然你隐藏的很好,但又怎能瞒过吾的耳目,你的目光,早已暴露了你的存在。”
撒手慈悲方才离去,香独秀是在与谁说话?雪非烟愣神间,不其然对上香独秀含笑的目光。
“你是在和我说话?”
雪非烟指着自己询问。
“姑娘不必惊讶,在下香独秀,能视温泉精魂。”
从树上轻盈跃下,轻施一礼,雪非烟淡然而立。
“久仰香公子大名,妾身雪非烟,不知香公子看得见妾身,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不知为何,雪非烟并没有多少讶异于香独秀能见到自己,似乎冥冥中,雪非烟就觉得若有人能见到自己,便该是如香独秀这般的人物。
“哈~无妨,吾也知道,像吾这样的人,世间少有。”
香独秀拨了拨额前翘发,难得省去了对自己的长段评价。
“雪姑娘,香独秀有一事相询。”
“香公子请问。”
“慕容姑娘住在哪一间房内?”
“慕容姑娘?”
雪非烟一愣,罥眉轻蹙,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馆中并没有姓慕容的姑娘,香公子是不是记错了?”
“吾不会记错,就是上次月圆之夜,与我在此地共浴的姑娘。”
仰头望向空中盈月,清冷的月辉洒落在雪白的浴袍上,一阵风过,梅共雪飞,更衬得香独秀君子无双,风流倜傥。
雪非烟不由移开了视线,淡淡问道:“香公子可有看清慕容姑娘的面容,馆内往来者众,或许是妾身不知姓名者。”
“慕容姑娘不愿与吾相见,不过吾虽没有看见她的脸,但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香味,十分好闻,对了,她腰间还有一个胎记,似是七彩羽毛。”
“!”
雪非烟一惊,面上不动声色。
“那香公子可知慕容姑娘全名。”
“慕容情。”
“……”
果然是馆主,虽是意料中,雪非烟张了张嘴,却是颇为为难,听香独秀所言,馆主应是不愿他知道的,若自己贸然告知,岂不拂了馆主之意?
香独秀见雪非烟沉默不言,将目光投了过来,雪非烟垂下眼睑,终是语焉不详的推搪。
“若香公子与他有缘,想必定有再逢之日。”
“你也不知道吗?”
香独秀卷绕着鬓前长发,没有收回目光,双眸澄澈,不带失望,不藏痴状,不染情伤,依旧一派从容镇定,不疾不徐的理了理手中的木瓜花。
雪非烟不敢与香独秀对视,似乎那双琥珀色眼中能洞悉一切,只轻轻点了点头。
香独秀坐到池边,放下花束,撩了撩泉水,不再看雪非烟,转头望向了雪非烟入口之处。
“慕容姑娘为何还不来呢?有美一人,清扬宛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香公子今夜持花在此是为了等他?”
“是啊,今日又是月圆之夜,想必慕容姑娘也会来沐浴。”
“既然如此,妾身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
“请。”
雪非烟身形消散后,香独秀赏梅听雪,饮酒望月,悠闲自在,全没有等人的焦虑姿态,直到月上梅梢,更深夜寒。
“吾思美人兮天一方,欲往从之不能忘。哈啾~头怎么感觉沉沉的。”
香独秀嘟囔了一句,枕在池边,沉沉睡去。
夜风侵寒,梅雪纷飞,雪非烟再次出现在月华下,缓步走到池边坐了下来,看着香独秀,自忖若是在此睡上一夜怕是要染风寒,蹙了蹙眉,想要唤醒香独秀,伸出的手透过了眉眼。
轻叹了一口气,雪非烟勾起一个苦笑,自己终究是游方之外者,只得无奈的陪在香独秀身边枯坐了一夜。
“你生气吗?”
雪非烟凝视着香独秀懒散的半寐在温泉中,阳光倾泻而下,消融了飞舞的雪花和蒸腾的热气,清冷的梅香反而闻得更加真切。
“吾为何要生气?”
香独秀双眼半睁,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雪非烟,斟了一杯醉太平,倾盏浅尝。
雪非烟卸去了初见的客套疏离,直言心中困惑。
“我们都对你隐瞒了馆主的身份。”
“哈~馆主身份特殊,你们隐瞒自然有你们的苦衷,香独秀一向善解人意,雪姑娘不必自责,吾不在意,人生到处从容啊~”
“你当真是一个特别的人。”
雪非烟泯然一笑,眸中又暗含了几分仰慕钦佩之情。
“虚名,一切都是虚名,浮云而已~不用太崇拜吾,吾的优点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适当就好。”
雪非烟不由粲然,与香独秀相处久了,好像也有了几分他的豁达心态。
“对了,吾现在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为什么慕容姑娘的胸那么硬。”
“噗~”
雪非烟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面上一红,急忙低头捂嘴,压下笑声,双肩仍是不可控制的抖动,心中几多无奈,几多嗔怪。
要是被馆主知道了,怕是要闭泉谢香独秀了,想到此处,雪非烟不禁笑得更欢了。
“慕容姑娘变成了慕容公子,你可伤心?”
收了笑意,雪非烟也存了调侃之心,香独秀对慕容姑娘的追求,便是只能在雪非烟的她都从客人口中听到了当时盛况。
“爱慕有过,相思病过,不因得不到而放不下,而是因不需要而放下,既然世上没有慕容姑娘,吾有什么好伤心的。”
“!”
醍醐灌顶,雪非烟心念一动,蓦然间似有什么在心底滋生,是了,眼前之人合该如此,身纵红尘过,万事不沾心。
香独秀见雪非烟不语,睁开了眼中,歪了歪头掬水洗发,想起一事。
“听慕容馆主言,近日死国或是佛狱要来找麻烦,薄情馆要停业数日,吾怕是不能前来了。”
“嗯?”
雪非烟闻言一愣,眨了眨眼,想起方才的莫名心动,怕是情生,思绪有了一丝慌乱,避开了香独秀的眼神,转过身去,双足濯水。
“如此甚好,少了你这个聒舌的,我能享几天清净。”
“聒舌?哪有?吾一向风趣幽默,谈吐不凡……”
流光易逝,韶华倾覆,不经意,日落月升,雪非烟望着香独秀离去的背影,兀的生出了忽然而已的怅然之感。
雪非烟常年面如寒玉,却在香独秀来薄情馆的旬月间,展颜不下百次,敛眉按下心中纷乱的情愫,雪非烟展目四望,一声轻叹,雪以风雅,月以思怀,花以幽景,泉以韵致,四绝皆备,少了香独秀,果真是虚设而已。
积雪消融,泉水干涸,梅林树枯枝槁,肆虐的扶木藤蔓汲取着她的生命,雪非烟淡然而立,意识渐渐模糊,身影渐渐消散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了香独秀的身影,一丝遗憾,三分爱恋,终归全数化入恬淡平静之中。
爱慕有过,相思病过,不因得不到而放不下……
雪非烟顿觉释然,露出了一个平静而幸福的笑容,能认识他,不枉这尘世一遭。
魂识依稀间,雪非烟恍若看到了那个风流潇洒的身影冲了进来,一声哀嚎,一滴泪珠,一句悲叹。
天大的悲剧吗?
雪非烟笑意更甚,能得他如此,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幸事。
若有来生,香公子,我化为一抹花魂,长居芜园,伴你左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