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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番外:半生缘,半生劫 ...


  •   一、
      钟渚五万岁那年,去了九重天上替父君参宴,那时他还不是北溟的帝君,只是北溟王宫很得恩宠的三殿下。
      这一辈的天君是个惯会招摇行事的,宴会足足开了九九八十一日,他便也在九重天上住了九九八十一日。
      然后就到了命定性的一刻。
      宿命这种东西,不只是凡人会有,神仙也会有。凡人被神仙操纵,神仙被天意操纵,大家都一样的,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钟渚一直认为,那日他在九重天上遇到的,是他作为神仙一个命格里既定的劫,此后八万年过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她的劫。
      那日钟渚在宴席上待得烦了,便出去随意找了一处僻静地方,他就靠在假山后眯眼养神。
      却听得一个娇俏的少女声音道,“父君上次答应要给我的紫金玉刻的香炉,不知道又送给他殿里的哪位美人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那声音清脆悦耳,透着无限的懊恼,听得钟渚也跟着微微皱起了眉头。
      又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二公主不必烦扰,您毕竟是天君的女儿,那些女子在天君心中不过是昙花一现,兴头过了便过了,您还是天君最宠爱的二公主。”
      原是天君的二女儿。
      钟渚翻身往那边看去,见得一个穿红色衣裳的少女娉婷的站在一片暗香浮动的花木中,眉头蹙起,凤眸狭长璀璨,娇艳的红唇微微嘟着。过堂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少女身上火红色的衣袂翻飞,黑色长发在身后纠缠飞扬,美的钟渚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身旁还站了位蓝衣的少年,少年拱手低头站在她身旁轻轻的劝说她。
      大约半个时辰光景,少女的心情忽的好了起来,渐渐的两人一齐向外行去,声音也逐渐的低了,轻了,远了。钟渚就这样坐在假山后看了半个时辰,见着少女的背影远去,他还微微的有些失神。
      北溟王宫的三殿下钟渚,平生第一次做了在暗中偷窥他人的小人。
      后来他问了九重天上的仙娥,才得知天君的二女儿将淮,四海八荒出了名的美人,有多少男神仙打破了头争着要娶她。
      九九八十一日一过,他便离开九重天,回了北溟。
      那一点点旖旎的心思,也都被他妥帖的安放在了心底。

      二、

      过了幽冥之海便能到北溟,北溟是四海八荒最靠近大荒的地方。
      八荒之外,是为大荒。
      那里的环境恶劣无比,到处都是暗河和黑土,有的地方寸草不生,地表裸露着沙土和石子。有的地方长满了遮天蔽日的茂密树林,爬着各种毒虫,又有很多不易见的沼泽,能在这种地方生存的,都是当年开天不久的混战期被赶出去的大妖族,大妖族只是妖族的一个种族之一,但大妖族生性比寻常妖族中人更加暴虐和嗜杀。
      偶尔有几个罪孽深重的神仙被流放到大荒,都是被吃得元神精魄连骨头渣渣也不剩的。
      大荒的大妖族十几万年来没有一日不是想着要侵略四海八荒,占领这些仙乡福祉。
      要占领仙界,首当其冲便是最靠近大荒的北溟,钟渚七万岁时大妖一族第二次发动战争,北溟帝君领了兵将去御敌,钟渚作为北溟的三殿下,便也随着去征战。
      那时的战争既原始又血腥,不像后来的族群之间的战争都是些小打小闹,一场战争下来,北溟死伤惨重,大妖族的人也死得七七八八,逃回大荒修养生息去了。
      钟渚在这场战争中受了重伤,他的父君母上都在这场战争中仙逝,永久的归于混沌。
      他们离去时还将北溟交给了钟渚。
      天君一道旨意颁下来,说是北溟在此次战争中立了大功,让他去九重天上养伤,待伤好再回北溟继任帝君之位云云。
      北溟是大荒进入仙界的要地,天君不可谓不重视,钟渚什么都没有说,只令童子裹了几件换洗的衣裳便来了九重天。
      那时他在九重天养伤,天君来慰问过一次,各列仙君帝君大大小小的仙都一一来慰问过几次,虽有仙酿灵药撑着,奈何招待这些仙人,耗费精神实在巨大,养了一个月,才将将能下地行走。
      饶是如此,钟渚想来不是一个闲的住的,天天躺在床上,跟个娘们儿似的,这不是好男儿的行为。虽是重伤,他也每日沿着那条小道在午后出去走走,消解一下体力。
      然后就在一处拐角处看见了那个红衣的少女。
      她抱着手蹲在地上哭,声音凄凄切切的,哭得很是激动,连他走过来也不曾发现。
      钟渚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扶她一把。会有如此顾虑实则是钟渚思考到了如下几点。
      大抵她正哭至兴处,若他伸出手去,反而对她是种打扰。需知若是一个人做某样事情,正沉浸于这件事情之中,你去打扰了他,那么他一定会不高兴,如此反而不好,不好。
      钟渚于是就安心站在那儿看了半晌,却听见她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响,肩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情况看上去是要变恶劣的趋势。大抵如此一个青葱秀美的一位少女竟哭的没了个正形,实在不好,这引动了他的一颗恻隐之心,钟渚伸手递出一块手帕,“你别哭。”
      北溟的三殿下向来不会说话,也不大会安慰人,憋了半日,才说出了这三个字。
      将淮泪眼迷蒙的抬头看他,刚哭过的嗓子还有些哑,她凝声问道,“你是谁?”
      后来在钟渚与她的交谈中才得知她是在与天君置气才哭的,他哂笑一声,真是个不知疾苦的小公主。
      钟渚道,“心情不好不若出去走走,我从前但凡被我父君打了,都会提剑出去游历一阵,在外面便渐渐地什么气都没了。你不钟渚说这样一番话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将淮从小被天君捧在手心里,未曾下过界。届时他们下去,她事事无知,一定会将他当做最亲近的人来依赖。
      将淮自是欢快的应了,钟渚带着将淮去了一处凡世游历了一圈,回来时却撞见了凡世一头修为甚高的妖兽。那时钟渚受的重伤将将养到伤口愈合,亏损的仙力也只恢复了一成,而这将淮,更是任何的攻击法术也不知道。
      妖兽张开血盆大口,巨大的牙齿间流出腥浓的唾液。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头,但凭嗅到的仙气,也能知道他们定会大补。
      钟渚忍着疼痛,拦在将淮身前,低声道,“你先走。”
      将淮虽则害怕,却还是坚定的摇摇头,那颤颤巍巍的紧跟在他身后的身影,瞬间就软了钟渚的心房。
      待钟渚杀了那头妖兽,已是有些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他醒来看见将淮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道,“你再不醒来,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由于将淮在哭泣之余还要说话,忙得不可开交,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钟渚很耐心的听她说完,抬手替她擦去眼泪,还是原来那三个字,“你别哭。”
      北溟的三殿下不会说话,也不会安慰人,他平生第二次安慰人和平生第一次安慰人,都是一模一样的,一成不变的,由始至终的,那三个字。
      钟渚问她,“若是我刚才不醒来,你是不是要来挖个坑将我埋了。”
      需知三殿下这句话问的很有技巧,它不是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凭钟渚对这个不晓事的九重天二公主的了解,有这种可能也不足为奇。
      将淮停止了掉眼泪,呆呆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后来钟渚伤好回北溟,辞行之时,天君问他,“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这位北溟的三殿下钟渚,又向人提出了平生的第一个要求,“若是君上不嫌弃,不妨将二公主许配于我,钟渚愿在此聘了二公主为北溟的帝后。”
      北溟的帝君大婚之日,四海八荒遍地红妆,九重天上的二公主将淮,被十六只麒麟迎回了北溟。
      花烛之夜,她容色丽得惊人。
      她唤他,“夫君。”

      三、

      当初那个站在将淮身边的少年,便是九重天上的迟上仙官,他与将淮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九重天上都传闻将淮公主与迟上仙官关系甚好,日后怕是要喜结连理的。
      哪知却突然传出消息将淮公主做了北溟的帝后,令一众神仙都唏嘘不已。直感叹天妒良缘,真情难全。将淮公主与迟上仙官的这段好姻缘就这么被一棒子打散了。
      但是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所以打散好姻缘的大棒子钟渚听完也没甚生气的,何况将淮对他说,她只是将迟上当兄长一般对待。
      婚后钟渚与将淮生活还算顺遂,将淮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女儿,女儿眉眼很像他,嘴唇和脸的轮廓像将淮。他为女儿取名字为暖,这正代表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也寓意大女儿将来能一直和美。
      钟暖,他和她的第一个女儿,满月宴办的盛大无比。
      那时钟渚时常将钟暖抱在大腿上,逗着她说话,将淮在一旁嗔道,“她才多大?你就要她开口说话。”钟渚轻笑,“我的女儿,自然是要比常人聪明一些的。”
      钟暖想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北溟的仙都知道,北溟的大公主,拥有无上的宠爱与无尽的荣光。
      钟渚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将淮和钟暖,若是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那倒也挺好。神仙的一生都是极尽漫长和无聊的,能找着一个相伴一生的人,他就觉得很好很幸福了。
      一是北溟太平,二是妻女和乐,钟渚一生,除了这两桩心愿,便再无其他奢求了。

      四、

      可是钟渚却无意间听闻了一桩从九重天传来的秘辛,本来么,天家什么样的秘辛没有,听得一桩两桩也不是奇事,他便也没甚在意。
      听完之后,钟渚却是将手中的笔都捏断成了两截。
      这桩秘辛是说将淮两万年前与他成婚时,曾与迟上私奔,逃了不过三日,后又被天君命人拿了回来。
      钟渚真是整腔心肺都燃起了火,他将北溟地宫里藏的千年佳酿都搬了出来,却还是浇不灭心中的一腔怒火。他去朱鲤殿问将淮,“可有此事?”将淮脸色苍白,秀美精致的脸上皆是悔恨,她道,“的确是有。”
      他腾的一下将桌上的茶盏扫至地上,将淮流下泪来,紧紧抓住他的袖子道,“你听我解释,那时……那时我并不知是你……”他将她的手拿开,转身冷冷的走了出去。
      钟渚从小便是北溟的殿下,受尽尊崇,他虽平时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却是十分要面子的。若是他知道,将淮不愿,他怎会强逼。
      钟渚去了凡世,那时他只想着先出去静一静。九万年来,他从来都没有这般烦闷过,要么就是刻骨的痛,要么就是滔天的喜,从来没有这样,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动弹不得。
      钟渚在凡世遇见了一个很喜欢穿红色衣裳的花妖,眉眼也依稀和将淮有些相似,他叹了一口气。
      天意这种东西的确是很难揣度的。你以为你遇上了一件好事,它可能是一件坏事,那么相对的你以为你遇上了一件坏事,这又可能是一件好事,天意除了要让你猜不着,摸不透以外,它还致力于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玩死你。
      就像钟渚还以为遇上兰止只是天意见他受了情伤,心生不忍,所以才让他遇着兰止短暂的慰藉一下他受伤的心灵。
      然而不幸发生了。
      某一日清晨他醒来,发现怀中搂了兰止,他这才明白,兰止昨晚对他使了迷魂术,可若是他不愿意,他一介上界的上神,又怎会被一个凡界的花妖所迷惑?
      钟渚帝君坐在桌前沉思了一日,他一直都认为不论何事,他都要做一个有担当的人。他没有怪兰止,并将她带回北溟,封做了妃子。
      将淮初时的确很生气,时常来质问他为何要将兰止带来。然而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有关乎北溟的尊严,钟渚便也一直闭口不言。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和将淮争吵,每日一心烦便去兰止的寝宫坐坐,兰止性子很娇纵,却对他百依百顺,他但凡有句什么话,兰?B那薰贾剐宰雍芙孔荩炊运僖腊偎常灿芯涫裁椿埃贾苟家窃谛睦铩
      后来兰止生下了他的第二个女儿,他也极尽可能的给她宠爱。
      钟渚有一日和属下在宫中边走边谈论事务。随意望见了一枝红色的花,如将淮一般高贵清雅,让他想起了当年初见将淮是的那一身猎猎的红衣。将淮一直都爱穿红衣,她穿红衣真好看啊,钟渚想。他才发现他其实很思念将淮,短暂的呆愣之后,他便急匆匆的往朱鲤殿行去,他想,是时候结束他与将淮的冷战了。
      那一日他去,到底是该?还是不该?
      这是一个他很长时间都思虑不清的问题,若是不去,不知道这件事并不代表没发生这件事,去了,知道了又让他与将淮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
      彼时将淮正与迟上站在庭院里,周围绿意森森,将淮与迟上低声交谈,偶尔一次对视,两人都是满满的无言的默契。一如四万年前,他初见她那一次。
      两人之间的默契和谐,是他和将淮不曾有过的。
      钟渚冷冷出声,“你们在这做什么?”
      将淮闻言一顿,然而她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回了寝殿。
      钟渚十分生气,然而怒过之后,他的心也有些冷。
      他和她在一起的这些年,他亲眼看着她,眼里的光从温柔缱绻变得淡漠冰冷,她亲眼看着他胸腔里的一团火燃烧成了灰烬。
      有人说,先爱上的那一个人,必定要受苦。
      他一直都是先爱上的那个人。吃些苦也是应当的,这些疼,他认了。
      他有些倦了,爱一个人真的很累,他也想被一个人真心真意的爱。
      那这一切便都到此为止罢。

      五、

      钟渚开始尝试真正的将兰止当做他的妻子,对她好,关心爱护。
      他每日都有很多的事要忙,父君将北溟交给他,他便要做好。
      兰止又生下了三女儿,他在她床边守了一夜,兰止疲惫的望着他,她道,“你会永远与我在一起吗?”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会的。”
      有什么不可以呢?她这么爱他,为他尽到了一个妻子所有的责任。
      有一次宴席,他喝醉了酒,不知怎的到了将淮那里,将淮披着件黄衣裳,有些怒道,“你来这做什么?出去。”
      不知何时起,她便已经不穿红衣裳了呢?钟渚醉意朦胧的眼睛里很是茫然。他忽然又觉得生气,一把搂住将淮将她抱上了榻,不顾她的哭喊。
      恨他吧,恨着他,不原谅他,就不会忘了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第二日他酒醒将淮打了他一巴掌。他翻身下了榻,披衣,转身离去,未在多看她一眼。
      后来将淮生小女儿的时候,他正在南海。待听得消息回来,已然是一个月以后了。
      他听说她生产时情况不好,他心急如焚的往北溟赶,手心里全是汗,就算是当年与大妖族征战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也没有这样紧张过,心里疯狂默念着,她一定要好好的。
      她的确是好好的,他还听说,她生产是迟上帮的忙,他半夜站在她床边,就那么静静的望着她,并未叫醒她。因为钟渚想,在她醒来之前,他和她还可以有这么平静的时刻。
      她醒来时,他问,“你生她的那日,迟上来过?”将淮冷冷的一笑,“他不来,难道要我死了你才甘愿吗?”
      钟渚站在帐帘外,许久无言,事情变成这样,真的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只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罢”,便回去了。
      小女儿他看过,长得并不像他,除了那薄而修长的唇,小女儿那倾城的精致容颜,倒是更像她们九重天上的人一些。
      因着迟上还有近些时日发生的事,他不太喜欢小女儿,也一直没去朱鲤殿看过她,他把最大的宠爱给了钟暖,把最好的关切给了钟姝和钟瑜。
      而这小女儿,他什么都没有给,对她也一直不管不顾。
      其实小女儿只是他无意间犯的错误,他不敢面对他的错误,才不敢见到小女儿。每一次见到小女儿,都会让他想到自己的愚蠢,和对将淮斩也斩不断的那份情。这让他觉得懊恼。
      这是隐藏在北溟的钟渚帝君心中最深处的秘密,没有人能够知道这位君主,其实是这么的懦弱。
      将淮说小女儿身子弱,不要办满月酒了,他随意应了。
      他听说将淮给小女儿起名双溪。
      他听说双溪年纪虽小每日都要奋发修炼。
      他听说双溪从招摇山上抓了一只小青鸟,后来那只鸟就做了她的贴身婢女,她给那青鸟取名,唤做堇烛。
      对于小女儿的所有事,他都只是听说,从未亲自参与。
      他带着钟瑜去后花园里赏雪景,他才转身出去一会儿,回来就看到双溪一把将钟瑜推倒,他生气的走过去,想把她推开些,却不想把她推到了地上。
      那时他真的很生气,他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的顽劣。
      钟渚抱着钟瑜离开时,还吩咐那些仙娥不准管她。
      他只是想好好教育一下她娇纵的性子。
      那时他并不知道,他的小女儿有多渴望他的爱。
      那时他并不知道,他的小女儿的眼睛被钟瑜洒了药粉,失明两个月。
      那时他也并不知道,她看不见路,双腿被冻得僵硬,是从冰冷的雪地里一点一点的爬回去的。
      他作为钟双溪的父君,到底有多么失败。
      他从来不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就连后来她与钟瑜打架,他也是只惩罚她一个人,还苛责她野性难训。
      他将小女儿关在石牢一千年,从来不曾想过,她还只有一千岁,放凡人里头,也不过是五岁。
      这样小的年纪。

      六、

      而那件事的发生,是导致一切悲剧的起因,也或许,只是一个助力。
      钟渚和将淮相识的八万年,一半是冷,一半是热,起起落落的,什么都感受过了,也什么都过去了。
      兰止怀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也是他的第五个孩子,却在将淮那里出了事,胎死腹中,兰止生命堪危。
      他急红了眼,对她道,“止儿,你醒过来,你要什么我都应你。”
      可是兰止的生命犹如漏沙一样迅速流失,他握也握不住。
      有人来告诉他,只要有一条修为不错的龙的内丹,就能让兰止娘娘活下来。
      他一瞬间沉默下来,他有些恍然。
      是夜,他再次踏进朱鲤殿,进殿的道路两旁宫灯一盏一盏的亮,他的心也一点一点的暗下去,他说,“能不能……把你的内丹给我。”
      将淮捧了一盏灯,披着一件浅色的衣裳站在他面前,烛火映的她的影子在墙上摇摇晃晃,她道,“内丹?你要是吗?好,我给你。”
      他被她绝望的目光看的有些退缩,他试图说出了一个正当的理由来壮大自己的立场,他的手都在抖,他道,“阿淮,她在你这里出事,这是你欠她的,欠她的就要还给她。”
      后来他拿内丹救活了兰止,天族的真身都为龙,内丹对于龙来说是至关重要之物,他们失去了内丹便会死,这是他们天族的秘密,钟渚并不知道。
      那一夜小女儿硬闯了石牢,独自一人去了在四海八荒出了名的凶恶的即翼山,带回了一粒黑蛟的内丹给将淮。钟双溪差点儿死在了即翼山,可钟渚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她回来提着剑要杀兰止,他打了她一巴掌。
      她那时正受了重伤。这些他全都不知,还是一味的责怪她。
      他也并不知道,一粒黑蛟的内丹对于天族,并不能撑多久。
      后来他听说小女儿离开北溟去了秩未山,他听说她自除了钟姓,改了顾姓,唤做顾双溪。

      七、

      本来他和将淮的故事到了这里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他不去找她,她也不来找他,互不相干的过个万万年,可能也就这样了。
      昔日恩爱散去,既已成了陌路,那便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可是大妖一族继上一次战争之后六万年,再一次发动了叛乱。
      他去大荒平叛,那是他心中最平和的一段时日,男人本该生于战场,杀声嘶喊,怒马平原。不用被儿女私情所侵扰,不用被国务琐事所侵扰。他只需不断的挥剑,流血,再次挥剑。
      战斗带来的快感让他暂时忘却一一切。
      却突的听人来报将淮帝后被魔族的叛军抓走,北溟守卫森严,将淮怎么会被抓走?
      他心中很是疑惑,却也很是焦虑,一如当年。仙人虽掐不了自己的命格,却也能隐隐有些预感。他有预感,这将会是他一生的劫。从前线一路杀回去,历经七七四十九日,终于赶到事发的幽冥之海。
      幽冥之海上波涛滚滚,雾气缭绕。
      那一日那里聚集了很多神仙,还有魔族的人。
      他的小女儿顾双溪赤着脚,披头散发的站在海面上。她已经长大一些了,就像人间十二岁的少女,她的头发很长,垂至脚踝,一身青色的纱裙,脸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除了长相以外,她的性格其实很像他,隐忍,坚强。
      时隔一万余年,他终于承认了她像他。
      她踏着海面一步一步走过来。眼神空洞,钟渚一把拉住她,哑着嗓音,问道,“你母亲呢?”
      顾双溪停顿了好一会儿,眼睛里全是迷茫,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心中越来越焦急,越来越绝望。
      顿了好一会儿,她才答,“母亲死了。”
      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北溟的帝君钟渚,若说有什么后悔的事,那便是在将淮死后不能去陪着她,他还有北溟千千万万的子民,他还要做千千万万的子民的好帝君。
      他答应过他父君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番外:半生缘,半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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