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殇颂》拂袖_天下

7、月夜话别

　　自那日宫府一别之后，我便愈发想念她。人便是这样，浑然不知时并无甚感觉，一旦发觉了异样的心思，便再止不住自己的情感。就如彼时的我，想念的多了，便控制不住想见她一面。如今我倒也成了宫府的常客。
　　我二人时常结伴出游，处得久了，她反倒愈发像那云四小姐一般，有了点孩子气。我却是高兴的，她这番改变倒是更显人气，初见她时，她温婉沉静，却更像是雕塑的泥偶，没有喜怒哀乐。
　　然我与她的欢乐总是短暂的，至少于我单方面而言，灾难来得实在过快。
　　那一日，我一如往常到宫府去寻阿衾，却被告知她不在府中，接待我的是她的随身奴婢，名唤“小莲”。
　　我见过她几次，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她倒也是个沉稳的，就这一点而言，她与阿衾做主仆倒是合适。然我总觉着她不似个做奴婢的。
　　她边上茶边道：“世子，宫三小姐现不在府中，您今日怕是白走这一遭了。”
　　我心下一惊，却是不动声色地看向她，了然道：“你是父王的人。”似是问句，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垂首，面无表情道：“是，属下五年前奉侯爷之命潜入宫府。”
　　五年？我略略点头，五年前大约正是我与父王共谋大事的时候，没想到他竟如此心急。宫府一家皆非等闲之辈，这个小莲能潜伏进来也着实不易，倒也算个人物。
　　“侯爷让属下带话给世子：‘如今正是大好时机，切忌感情用事’。”
　　我手指轻敲茶几，许久才淡淡道：“你一直都在向父王通风报信？”
　　“是，属下不敢有一丝疏忽。”
　　“倒是个胆大的属下。”我轻笑。
　　她似是被吓到了，浑身一颤，却仍是嘴硬道：“属下不敢，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我轻叹一声，挥手道：“罢了，话既已带到，你便下去吧。”
　　她正待行礼退下，我却又道：“我实是个温和之人，但却又不喜他人插手我的事务，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会为难他人的。胆大无智为莽，你可明白？”
　　她抬头看我一眼，我冲她淡淡一笑，她复又快速低下头，只道一句：“属下知晓。”
　　却听见门外脚步声传来，阿衾的身影越来越近。她见到我先是愣了愣，而后又笑道：“今日出门采买了些物什，倒是教你扑了个空。”
　　我也冲她笑笑道：“无妨，左右不过刚到，我大抵还是有些运气的罢！”
　　她复又笑笑不再言语，只神情有些疲惫，我几不可见地皱皱眉，吩咐道：“小莲，给你家小姐倒杯茶来罢！”
　　阿衾闻言一愣，疑惑道：“你如何得知我这婢女名唤小莲？”
　　我一时语塞，倒不是不能敷衍过去，实是我不愿编个借口。彼时我心想，便就这样让她察觉到也无甚不好，又或许我那句随口之说却也是算计好的。即便是此时，我自身来说，却也不知当时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故意为之。
　　我倒是低估了小莲那丫头，她眼神微动，似是察觉到了我并无开口之意，便接话道：“楚公子为小姐着想，扯谎道刚来，实是坐了有一小会儿了。先前也曾有过这般情况，前几日，楚公子来寻小姐，碰巧小姐不在，当时接待公子的便是奴婢。”
　　我看了她一眼，却是无甚表示，阿衾了然道：“原是如此。”
　　又瞪我一眼道：“你既寻不到我，便自行回去了就是，亏得我早回来，才教你没白白等，若是我许久不回来，你莫不成还要等我许久么？”
　　我一笑道：“那也无妨，到底你还是要回来的。”
　　她一怔，看了我许久，张了张口，却是没再说话。
　　一月后，东宇和西泇大战的消息传来。他二国这许多年来时常有些小摩擦，早在五年前我便料想到终有这一战，当然，这其中自是少不了北辰的推波助澜，不过不为外人所知道罢了。父王的急件传来，命我即刻回到北辰主持大局。
　　那一刻，我却没由来得感到恐慌。恐慌，多么可笑的词，它从来都不曾被加诸在苏羽的身上。然彼时我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回了北辰，便意味着再见不到她，灭了东宇和西泇，下一个便是南洛，我又有何法子能护她周全？即便她幸存下来，又怎会不恨我？
　　那夜我敲响她的房门，笑道：“今晚的星星极美，我带你看看可好？”
　　她点头答应，眼中却满是不舍。彼时我离别之情正浓，却是不曾注意。如今想来，却又觉心痛，我离开之时，她的不舍倒是成了我再次回来之时最大的讽刺，那时的她又该是何等心情？
　　犹豫再三，我终是以家中有急事为由说明了来意。她却并未多说什么，只问我何时归来。何时归来？这最简单的问题却是我最难以回答的问题。
　　若我归来，你是否还在？若我归来，你能否不憎恨于我？若我归来······罢了。
　　我只答道：“不知道，许是一年半载，或是三年五载。”却不知是在骗她，还是骗我自己。
　　她吻了我，这着实让我吃惊，但我分明感受到了她的不舍。正待她离开之际，我复又吻住了她。那一夜，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放纵自己，却只不过是想记住她罢了！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驾马回了北辰，出了城门，我向宫府的方向望了一眼，知她不愿来送行，便狠心纵马离开了。
　　路上，父王急件上的话语在脑中久久盘旋，一句句威胁之词历历在目。我又何曾没有想过就这般留在南洛？只父王信中明白写道，我收到信件之后如不立即返回，小莲便会向阿衾动手。
　　他知我没有选择，于公，我是北辰世子，不能行不利于北辰之事；于私，我是父亲的儿子，不能坏他大事。因此，小莲的身份我却是万万不能揭露，而她身为阿衾的贴身婢女，要想动手实在容易。
　　天下称道的苏羽生平第一次被威胁，却是自己的父亲拿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作筹码，这实是莫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