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徘徊》成缺

1、乐章

　　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有一个他自己喜欢或者特别在意的地方。
　　譬如有人喜欢威尼斯，因为它一直在下沉，不知哪一天就消失。于是衍生出一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浪漫情愫。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活就要活得淋漓尽致，不负生的时光。
　　若是问翁君宁，她会说喜欢马丘比丘。并不是因为它是名胜古迹而是她曾在那里遇见了钟情的人。群山环绕，风轻云淡，古迹透着幽谧虽然那时还有其他游客，但就当时的情况来说对于她整个马丘比丘只剩下他们俩人。背着日影站在平整开阔的草坪上两人只不过是擦肩而过，相视一笑而已。她当时的男友正兴奋的三百六十度拍摄马丘比丘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把他们拍在其中。照片里两人背着光，成为明媚风景下一对美丽的剪影。
　　虽然是短暂的一面之缘但马丘比丘不再光光只是一个旅游景点，它对于翁君宁别具一格有了特别的意义。所以有的人会因为童年记忆对一个地方情有独钟；有的人则是因为一段深情；也有人是因为自身心之向往，反正各有各的因由。
　　总之有那么一个地方对你来说是与众不同的，是心灵的归属地，是不论身在何处梦都会将人带回去的地方，是一生都不会忘怀的存在！
　　对应梓柏来说那地方叫——凤凰里。
　　现在，他就站在凤凰里的巷子口。
　　此处的梧桐老树依旧遮天蔽日，站在树下往上看它像一柄巨伞，枝桠参差交错绿叶繁复层叠，有缕缕光束从枝叶间渗下。他身后是人群涌动车流不息的市中心大马路，高耸的楼宇建筑与繁华热闹的街景交融让人误以为是高端的石头森林，其中确有暗礁，隐藏在浮华背后的凤凰里早不是多年前规整的住宅区，如同月亮也有暗面，它早已千疮百孔，旧颜难辨或者说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应梓柏走过一段还算干净的小路，一个转折里面又是另外一番小天地，它与外面的世界仿佛隔绝。一如烂柯山的隐喻：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里的人与外界早已格格不入，但他们自得其乐。
　　应梓柏目光所及处满地的生活垃圾，到处鸡鸭乱窜。小路两旁搭了简易的棚子买卖着蔬菜水果，地下红色塑料盆里是活鱼，架上肮脏的玻璃槅子里是熟食，而灰尘与苍蝇像是一盆菜里不可缺少的作料到处都是。
　　他走过泥砌的洗衣台，洗衣台旁原有棵槐树，不知怎得被挖去只落得一个未曾填补的痕迹，那片泥地上布满牲畜粪便。
　　对面的小店，烫着玉米烫的肥胖女人倚靠着门框，染成黄色的头发发根已新生出一段黑发，大领口的玫红紧身上衣将大半个胸脯暴露在外，腰上的赘肉一段一段触目惊心，叫人瞧着一副油腻邋遢相。她到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在那搔首弄姿，口气娇嗲见人就问帅哥，洗头不？
　　应梓柏对于她地招揽目不斜视，置若罔闻，直径向前而去。面孔上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厌恶，始终是无动于衷的。他一直走到尽头。那里是一排残旧的平房再往后由铁丝网阻隔，杂草丛生处是一条延绵的铁路，恐怕已经废弃良久。一群孩子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打打闹闹，其中领头的孩子嚷嚷着要大伙儿快跟上！回氪星的飞碟已经修好，没有跟不上的就要留在地球不能回家了！
　　他伫足，看着那群小鬼喧闹着又跑去别处，目光落向了最后一幢居民楼。稍息楼里有人走出来，两人四目相撞，辛绦别转面孔。她没走多远遇上楼下金奶奶。老人家步履蹒跚但精神极好手里拎着菜，拉着她的手说：“晚上我煮笋干老鸭，你过来吃，我等你的，你别糊弄我。”
　　辛绦微笑点头：“好，我会来的。”
　　“那你去忙你的。”金奶奶满意了，“我去把菜放好，她们已经在棋牌室等我打麻将了。”
　　“那您今天多赢点。”
　　老人家笑容满面直点头：“噢，辛绦，你知不知道咱们这里要拆迁了！以往都是说说不作数的，这次我问过老杨，说是定了马上就要拆了。”
　　站在不远的应梓柏一直透过墨镜看着她们，此间对话一字不差落入他耳里，但她们似乎并未留意到他。
　　一阵轰鸣声没有防备的骤然响起！是火车呼啸经过，震醒了走神的他，吹来的风带着一阵五月沁人心脾的青草味。
　　岁月荏苒，旧迹掩存。
　　这里已然恍若一座垃圾场，有能力的早已搬离，在租的是外来务工者，被遗留的是无能为力的人。
　　他摘下墨镜，对着那幢楼一层一层望上去，心中想到：那回来的又是什么人？
　　口袋里的电话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拇指一碰贴近耳朵，那边传来声音：“你在哪里？发你信息也不回，你知不知……”不等翁君宁说完，他打断道：“你那边怎么样？”
　　“有点小麻烦，不过放心问题不大。”翁君宁想了想又问，“为什么非要它？”
　　“因为我想。”他看着前方。
　　‘因为我想’这四个字，叫辛绦对这个一脸络腮胡子，身形高大结实的陌生男子投去好奇目光——洗旧的牛仔裤搭着一件白T恤，装束懒散却在时髦之上，个人气质十分强烈。他不是这里的人，与这里任何人都不同。
　　蓦然间，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笑容没有预兆的渡过。
　　辛绦的心思被牵动，随着他打量起这个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它的肮脏，它的堕落，它的锈迹斑斑，它的不如往昔，都没有办法改变她对它无限的眷恋。他们都在等着它拆迁分一大笔钱，只有她从未想过离开。
　　她想留在这里，就这样住到两鬓斑白住到人生油灯将尽。
　　但人不能光靠想就以为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