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不哭》虞定琅

3、第三章

　　玉京皇朝对天地亲君师那一套非常看重，因此，孝道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奶娘不是正经的主子，却因为奶过府上的小娘子小郎君，而有了非同一般的地位。

　　何氏之所以敢和家生子——还是主母调拨过来的家生子呛声，自然就是占了这个大义上的名分，她生就一副憨厚温和的面相，可是心中的弯弯绕绕却半点不少。三年前，季府得了一对龙凤胎，她因为身家清白被选入府中，和另一个姓谷的女子一样，成了两位小主人的奶娘。可是，没想到……

　　何氏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送她。也难怪，这年头，正是等级观念深入人心的时候。奴仆和主任的地位何止天差地别能形容你改得尽？却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一个敢暗中盗窃主人家东西的奴婢——这一家还不是普通的已经没落的破落户，而是在卫化州地位举重若轻的季家。顾丽娘带来的陪嫁，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撞到枪口上，至于不聪明的奴婢，又怎么能在将军府这个全城最安全的地方扎根？正因为外部条件这么好，何氏还敢老虎嘴上拔毛，才叫心高气傲的顾丽娘怒火冲天？

　　她思忖，胆敢欺我顾丽娘好性儿，使劲在我头上作？我不叫她脱了一层皮岂不是罔顾我宗室女的身份。

　　因此，在处理的时候就没有留手。皇室中人——就算只是有皇室血统的县主，在衡量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将人命放在心上的道理。顾丽娘对她夫君不离不弃，堪称情深意重。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她放下身段去配合季平疆和他一家。可是，这不代表她天性娇软可欺。玉京皇朝中人，谁人不知，留有顾氏血脉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宗室女自然不比公主心辣跋扈，却也不是好相与的。从前季平疆惹是生非的时候，顾丽娘做出“我在等他幡然悔悟，在那之前，我愿意忍受他的所有不好，为他做我能做的事。”

　　那是什么时候？

　　——她这个英郡王不受重视的嫡次女初嫁到季家时候的事。

　　彼时季平疆有两个成器的兄长在卫化州拼死卫国。季家是明晃晃的纯臣——他们一家的男儿，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和妖兽大军，完全没有心思去做什么政治投资。可是，在皇帝心中，季家却是非常重要的臣子。季平疆当时不靠谱，还是照样在皇帝的指婚下娶了她这个食邑封地一般却身份高贵的县主。

　　季家看上去没有前途，再不济也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可是重要性却甩了她这个皇帝堂兄之女一条街——她爹英郡王只是老皇帝顾昭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侄子，在达官显贵扎堆的京城中，委实毫无威信。

　　彼时正是皇权交替的重要时期，这种时候，再怎么嚣张的纨绔子弟，都在家长的授意下夹紧了尾巴做人。

　　季平疆和顾丽娘与安平334年成婚，正是老皇帝一众儿子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就算你坐在家中，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就有各府卫兵冲进家门将你带走。京城人心惶惶。可是老皇帝秉承着只有经过最激烈的厮杀选出来的继承人才是最合适的这一方针，稳稳端坐在鸣华正宫之上，看着他的儿子们手段尽出，排除异己。到最后，老皇帝顾昭含笑九泉，当今圣上登上皇位，才结束了那一段腥风血雨的时间。

　　六年的时间就这样在季平疆前三年荒唐不羁，后三年在卫化州拼杀之中悄然而过。

　　季平疆变化大，顾丽娘又何尝不是？她到了卫化的最大改变，不是从一个娇贵的县主变成胆大心细敢于拼杀的女汉子，而是心态上的彻底改变。

　　以往，顾丽娘因为不受家长重视，虽然内里还是彪悍的宗室女一个，可是外表看上却是娇娇怯怯的，可是卫化州的民风改变了她。这里的女子不仅在妖兽攻城的时候做后勤，也敢自己上前拼杀漏了进城的妖兽。顾丽娘便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本性暴露出来——这样一个打算已经将彪悍显露的女人，你敢叫她放过那个把爪子伸到她最重视的儿女身上的何氏，她不挠得你一脸血才怪！

　　在明面上，她只是把人小惩大诫，谁都不能说出她的不好来。可是幕后的事却叫府中下人噤若寒蝉——他们不是不知道何为敬畏的普通百姓，自然更清楚皇室中人处理奴才的手段。顾丽娘将人放出季府，却不代表何氏以后就是自由身——她断了手被赶出府，婆家不会再接纳她，一生凄苦困顿在所难免，再无出头之路。

　　顾丽娘的做法，季曼不置可否，她又不是傻子，何氏占着她是二人姐弟的奶娘，收刮了不少东西去。她对身外之物不看重，却不代表她愿意被愚弄——不可能为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求情而罔顾顾丽娘的一片慈母心肠。

　　说是慈母心肠也不准确，顾丽娘的本意是为他们姐弟俩好，避免何氏做大之后将来两个孩子投鼠忌器不能亲自处理了她，免了难做。不过，除此之外，她也顺势敲打了府中蠢蠢欲动的人心，是一箭双雕之计。

　　季曼却对这样的算计很不喜欢，她自认坦坦荡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将心机用在和古代妇人争权夺利之上，未免笑掉人大牙。可是，顾丽娘却没有放过她，在处理了何氏的事之后，她就酱季曼拘到身边，面授机宜后宅之事。

　　对此，季曼的感觉就是无尽的坑爹。她现如今还是才刚能站稳的小孩子呢，不说能不能将那些对小孩子而言复杂的要死的人情往来记住，就算记住了，她理解不了也是白搭。没错，她是有成年人的理解能力，可是这种事上太过牛逼就妖孽了吧？

　　季曼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常规的能背下来的东西先背一背就好，在顾丽娘面前就表现得再单纯一点，不要不小心自己对人情往来有心得的事漏出去。

　　季曼不愿意学习这样的小道，经常表现得消极怠工。顾丽娘也不着急，她本意就不是为了将女儿培养成一代宅斗高手——她恨不得唯一的宝贝女儿下半辈子幸福快乐，又怎么会将这种和人勾心斗角的技巧说给她听。现在这么就开始教，不过是希望她能受一点熏陶，免得再发生像何氏一样的事却全无知觉——那样未来势必酿成大祸。

　　顾丽娘对季曼这个女儿，凡事无不上心，季平疆信任她，对她如何教养女儿也没有意见——就算有，他忙于镇守卫化，操练军士，磋磨儿子，也没时间啊。

　　难道他能说他完全不知道家中居然出了奶娘盗窃的事吗？不过，知道之后，季平疆也委婉地表示了疑惑：

　　“阿曼还小呢，你现在就急着教她这些做什么？小小年纪，移了性情可如何是好？”

　　顾丽娘作垂泪状：“我何曾愿意让她这么小就不快活？可是，母亲之前写了信来，说是……”

　　季平疆和她相守三十载，又怎么能不知道她促狭的性子？看她垂泪垂得这么利落，就知道这一定是装出来蒙人的，不过，好歹负起情趣，他也不是不解风情的人，自然配合地作惊慌状，手忙脚乱地连连安慰道：“你总是她母亲，我还能信不过你？好了，丽娘，莫再哭了，是为夫的错，为夫这厢给你赔礼道歉了——”

　　说完，还作了一揖以示歉意。他绷着一张俊美的面皮做这个样子倒是有几分书生的味道，只是身上那套沉甸甸的铠甲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让他的书生孱弱变得不伦不类，倒真把装模作样的顾丽娘逗笑了。

　　季平疆见顾丽娘笑了倒也不再作怪，他在顾丽娘身旁坐定，灌了一碗茶汤下肚，呼出一口气：“母亲送了信来？说的什么？”

　　顾丽娘斟酌了会儿，将元氏的话说了：“母亲说是要把阿曼接回京中由她教养。我想着，京城虽然繁华，可是也乱得很，阿曼一个奶娃娃，我怎么忍心将她送走？可是母亲发话了，我们少不得要听从。当年她伤了身子，如今膝下更无一人，我再不舍，也要顾及你为人子的心意。可是……京中委实不是那么好呆的，我只希望阿曼这些东西能学一点是一点，免得将来吃了亏却没有一人帮衬……”

　　季平疆道：“你不必担心，母亲人生阅历之丰，其实你我能够想象？她想护一个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你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顾丽娘出神了会儿，方道：“最近妖兽的动作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到了交|配繁衍的时候？若非四百年前那场大祸，也不会遗失妖兽的资料。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妖兽的进攻频率……若非如此，你也可以和我一起护送阿曼上京。”

　　季平疆心里也不好受，却道：“丽娘不必失落。虽则我不能看顾你与阿曼，可是稚奴已经渐渐长成。如今，一些事务我也可以放心交给他——这一次，正好趁着回京的时候，让他再历练一二。至于妖兽的事，便更不用担心，没有资料，这二十多年不是一样御敌于外？妖兽的行为规律，我们再留意一二，将来总会再得一部新的，如若不然，也不是没有办法抵抗！”

　　顾丽娘轻轻颌首：“就按你说的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