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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鱼骨梳(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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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床帐,红色的喜被,红色的龙凤烛燃点着两簇跳跃的烛光。一袭红嫁裳的新娘端坐榻前,静静等候。
他手执秤杆为她挑开喜帕,摘去凤冠,她海藻般如丝的长发落了下来,从指缝中滑入丝绸般的丝丝坠下。
“阿锦,我为你梳头,可好?”他道。
阿锦垂眸点头,“听说,女孩子出嫁要找一位幸福到晚年的福祉深厚的长辈替她梳头,才能与丈夫白首到老,幸福安康。阿锦是孤儿,没有长辈替阿锦梳头。夫君愿为阿锦梳头,阿锦自是求之不得。”镜中的女子,俏丽容颜红如涂了胭脂,却依旧难掩她苍白的面容。
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手,这双手曾经执狼毫舞文弄墨,挥斥方遒。如今,这双手握着通体透红的鱼骨梳,为她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阿锦红着一张俏脸,“夫君,阿锦终是等到你。”说完,却在看到他手中鱼骨梳的那一刻,缠绕在发间的手指略顿了一顿,脸色变了一变,强作镇定的问道:“夫君,这梳子......”
书生微微一笑。凯旋那日,他跑遍了漓水镇,终于在古城街的骨店里找到她最钟爱的颜色,一柄红的透亮的鱼骨梳,他借着店内的刻刀,刻上“同偕白首”个字。
他记着他曾答应她的,要娶她!
“喜欢么?我特意为你挑的。”
阿锦抬手抚上后颈,短暂的失神后,微笑着点头,只是,那笑却十分牵强。
——***——
陆深再次在深夜醒来。
望着虚无的夜空,他久久难眠,“怎么又是这样的梦?”
梦中的一切如此清晰真实,仿佛曾发生过一般,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安与害怕。
“先生,前尘不可追,或许有时候,放下也未必是一件坏事。”陆深突然想起那日骨店老板交代的话来,再想到那柄通体赤红的鱼骨梳,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陆深越想越觉得怪异。有谁会专门开一家用骨头做成商品的店?那家店又是何时开在那儿的?店内古朴的装饰,以及老板典雅的打扮,都与现世格格不入。
看来,要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得再去一次那神秘的骨店。
——***——
“铃铃铃......”玻璃门上铃铛轻响。
歪在贵妃塌上假寐的海棠半睁开眼,隔着宝蓝色珠帘往门口瞧了瞧,复又闭上上,默默叹一口气,“哎,这么快就来了。”
有些不情愿的起身,迎了出去,“陆先生早啊。”
陆深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姓陆?”
“啊呀,先生不姓陆么?”
陆深不想她反问一句,微微一怔,淡道:“这倒不是。”
海棠轻浅一笑,抬手示意他坐下,一边沏茶,一边明知故问道:“陆先生今日来不知所谓何事?”
看着她脸上那一抹轻浅的笑,不知为何,陆深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一切,却又装作不知。
“我最近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哦?怎么个奇怪法?”
“梦里有一条开满荷花的江,江边有一座凉亭,凉亭里有一位作画的书生,后来又多了位穿着一袭红衣的女子。”
海棠沏好茶,递过去一杯,笑道:“江边,凉亭,书生,佳人,陆先生的梦好生优雅呀。”
陆深蹙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接着说:“那书生跟敝人一模一样,而那红衣女子则是内子的样子。”
海棠没再接话,不疾不徐的喝了口茶,再将茶杯轻轻放下,这才开口问道:“陆先生是不想再做这样的梦么?”
陆深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若说不想再做那样的梦,却又不是。可若说继续做那样的梦,他本能又有些排斥。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陆先生若是不想再做那样的梦,白日里不去想就是了。”
真的这样简单么?白日里不去想,夜里就不会做梦?陆深不由得流露出怀疑之色。
想到今日前来的目的,陆深正了正情绪,礼貌问到:“敝人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老板,不知老板可否为敝人解疑?”
“陆先生有什么问题,问就是了。”
“不知老板为何开这么一家骨店?看这店内的装饰,这店怕是开好些年了吧?”
“我还以为陆先生会问关于那柄鱼骨梳的问题呢?”海棠答非所问,以手掩唇,笑得温婉。
陆深一怔,坦然道:“的确,敝人今日前来,就是想问问上次所买的鱼骨梳的事情。我记得那日,老板说过‘前尘不可追,或许有时候,放下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不知道这句话,是何意义。”
海棠站起身,指尖隔着玻璃缓缓滑过储物柜里的每件物品,道:“在这骨店里的商品,都带着前世的缘劫尘缘,每一件都有它的主人,等着被寻去。前缘再续,是福,是祸,终究难以平论,是以每件物品卖出前,我都要同买主叮嘱劝说一番,这么多年来,有些人放弃,也有人......执迷不悟。这么说,陆先生,明白了吗?”
陆深看向站在檀木古架旁边的海棠,一身修身素色旗袍,海棠花晕染的绮罗自她细致的肩部流水般滑落,一头青丝松松绾起,用一只海棠木簪盘在脑后。左眼睑旁,一颗泪痣格外显眼。
这个谜一样的女子,真是越发让人觉得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