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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两道铁钩穿过琵琶骨,环绕双肩锁在墙上,一道人影一动不动地被困在牢房最深处,摇曳的火光之下,长长的白发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囚犯的面貌,也看不清他到底是死是活。

      他隔着牢门,淡淡唤了声:“宿焚舟。”

      里面人没有丝毫反应。

      但是王爷知道,他就是自己所要找的人,也一定听得见自己的声音。穿透琵琶骨是对江洋大盗最惯用的束缚手法,人一旦被锁住这一要害,便会全身功力尽散,举步维艰,乖乖束手就擒。而他面前的这个犯人,却能够在两个月之后,趁着平宛和亲,泽国上下一片大乱之际,凭自身功力震碎铁索,打死几十个狱卒,从皇城天牢扬长而去。

      真正令此人束手就擒的,根本不是泽国的官兵与刑具,而是……他的目光投向宿焚舟的满头银发。

      此人原是南疆波苛诸族世代供奉的圣教之教主,教坛设在南疆极地群天岭,全教人数只有几十,但各个皆是奇人异士,驱蛇驭象,引鸟饲虫,无所不能又行踪诡秘,历年享受西南方十几个胡族部落的供奉,在当地人眼中有如神明。据说圣教在鼎盛时期,胡族部落年年都会向其进贡童男童女,生人活祭。

      而正是这样一个远在天涯海角的“圣教”,终究还是无法在这天下大乱的时局下偏安一隅,八年前颛孙泽梁的军队进攻南方诸族的时候,这位宿教主正在与世隔绝地闭关,直到颛孙的铁蹄踏平南疆,要求圣教为其所用,平宛士兵砸开了宿焚舟的闭关石室,这位教主一怒之下破关而出大开杀戒,带着教众杀出重围。然他自己当时恰在练功的紧要关头,杀念难平,心魔滋生,终是在修身修心之路上走了一条岔道,一夜间青丝尽白,凡躯入魔。在颛孙的追杀之下辗转渡河北上,踏入泽国境内,内功不济加之心智混乱,杀了好几个人,被关入天牢,阴差阳错倒是总算能躲开颛孙皇帝的追捕,静下来运功养伤。

      嗜杀成性的宿焚舟好几次差点夺了同|房犯人的性命,于是被穿上琵琶骨关在天牢最深处,将他远远隔离,施加重重桎梏,生死由天。

      这一关,便是四载春秋。当年的圣教也在颛孙泽梁的刻意打压之下,成了过街老鼠的邪教。

      因为圣教教主的名讳不是谁都能提的,世人便知之甚少,宿焚舟本人的面目肖像又只在平宛流传,泽国上下始终不知道原来自家天牢里关押的这个残暴的囚犯就是凶名赫赫的邪教教主,而卫玹正是因为在平宛皇帝的桌案上见过此人画像,且后来颛孙还被那宿焚舟刺杀过,虽说最后化险为夷,却也是元气大伤。遇刺之时卫玹恰好在场,对那来去无影的人物曾有过惊鸿一瞥。再回忆泽国大牢被破之时,也是听报“越狱之人白发玉面,身手神鬼莫测”,那头标志性的白发,那一身飞天遁地的功夫,不是群天岭邪教教主,又能是谁?

      出宫的路上就已思量好,他卫玹此番醒来,对于泽国与平宛之间的战事而言时机终究还是太迟了,即便已派了楚彧日夜兼程赶往平宛,边关的失守依然无力回天。可以说,平宛使节必定会来锦都,而锦都也必定会大乱,知晓将来的卫玹,让楚彧做的也并不是扭转乾坤,而是亡羊补牢。

      这宿焚舟既然是趁着泽国大乱之时潜逃而出,那么他应当没有能力在平常时候轻易越狱,退一步说,即便宿焚舟早已在作逃脱的准备,也至少是借了国乱之势才得以全身而退。事实上,抓住此人于他泽国无益,而因其与平宛的血仇夙怨,拉拢显然是更划算的做法。因此他不但不会叫人看紧宿焚舟,相反,既然知道对方不久就会自己越狱,那么提早将他放出来,顺水推舟卖个人情才是上策。

      只是这种曾经雄踞一方的枭雄,又怎会平白受人恩惠而不起疑心,卫玹拿捏住这份心思,心里道了句正合我意,斟酌几番后,直接与那邪教教主做起了交易。

      “宿教主,”他点明对方身份,便见牢内人眼皮一动,接着继续道:“泽国御林军统领褚公良,可在你手下走几招?”

      他站在那儿等了会儿,才听到一副暗沉的声音缓缓吐出一个字:“半。”

      “那么宿教主,可愿凭这半招,与本王相换一身自由?”

      牢内人微微一动,低垂着的头抬起来,走火入魔导致的一头长长白发随着动作瀑布般流泻,遮挡了面容,只一双凌厉的眼神投射过来。

      杀过千百人的凛冽气势扑面而来,卫玹呼吸微微一滞,面上却丝毫不让自己露怯,直直地凝视着牢中人。

      狭小的空间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宿焚舟暗哑的声音终于响起,那人直接道出了卫玹的身份:“嘉王爷,过来。”

      会不会被袭击的顾虑只在脑中转了一瞬,卫玹一笑,利落地拿钥匙打开锁头,牢房空间狭小,几步便走到宿焚舟面前。

      “攻击本座,”宿教主淡淡道:“尽全力。”

      九州动乱百载,嘉王爷自幼胸怀大志,曾一度立志要带兵出征为泽国开疆拓土,是以多年来勤习武艺,不说武功盖世,也算小有所成,当下起手便是凌厉一拳向宿焚舟面门击去。

      同一时刻,他只觉眼前一花,手臂被人一带一甩,身体便陡然失去重心,恍惚间看到那藏在白发后的嘴角微微勾起,回过神来的时候,四肢已经被死死压制,面门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腰上被人一揽,天旋地转中猛地倒在身后人怀里,肩膀、手臂几个关节处隐隐作痛。

      再看那人,坐在牢中石床上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那穿透琵琶骨的沉重锁链纹丝不动,仿佛方才的一招——或者说半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根据身上作痛的地方,他努力回想刚才的半招是如何实现,站立沉思良久,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扬眉笑道:“教主不愧为天下闻名的武学宗师。三日后,本王请你吃酒。”

      “没有百年老窖,可请不动本座。”那人一动不动地坐着,语调宠辱不惊,如入定一般。

      王爷归府后,便差了得力亲信给宿焚舟上下打点,这魔教教主的身份并不为人所知,刑部只把他当成一个杀人狂魔而非□□,只需找个替罪羔羊,以卫玹的面子捞人如覆掌。

      次日,向岳家递了拜帖,表示徐氏有喜,要带她回娘家看望二老。帖子一早送去,不过午那头便回了信,卫玹把《雪夜舟上》带好,搀着王妃上了马车,去拜见那当朝一品大员的老丈人。

      仆射府设了酒席相迎。

      摆的是家宴,除了两个适婚而未出阁的小姑为了避嫌未曾出席,娘家人都落了座。

      徐家是名门望族,子息还是比较繁茂的,王爷被几个大小舅子轮番劝酒,老丈人徐潜虽被称为老丈人,实际上也只年过不惑,仕途还长着,由此一来儿女的年龄也大不到哪儿去,此时他正面带笑意看着这群年轻小子胡闹,算是替他们的妹妹“治治夫君”,闹得狠了,才出言教训几句。

      另一边,徐夫人握着嫡女的双手细细打量,母女两尽皆双目泫泫然。

      而卫玹却是出于某些目的,有意在老丈人面前表现,与一干舅子连襟斗智斗勇,期间妙语连珠,左右逢源,一时间宾主皆欢,场面大好。

      徐仆射看在眼里,摸着一把美髯,心想这小王爷多日不见倒是大有进步,待人接物谈吐不俗,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来日前途当是坦荡宽远。当初将嫡女许给这小子时,一是看在宫中堂姐的面上,二是看在小王爷正直敦厚的为人上,两相结合,女儿自是吃不了亏……如今看来,当初的决定却是比预想中更令人满意。

      卫玹在推杯换盏中瞥到岳父神色,遥遥向其举杯,仰头一口喝干,笑得意味深长。

      家宴散去后,月上中天。岳婿两人打发了一干人等,提着酒壶来到岳父房中继续对饮。

      酒过三巡,徐潜的眼神却是越发清明,开始含笑不语。卫玹知道火候已到,便把腹中酝酿多时的话徐徐说来。

      “吾自出宫立府,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不敢顾私。然那最该信任我的人却从未将我看在眼里,兄欲弟死,其若不是虺蜴为心,豺狼成性?”

      “丈人有所不知,边关蠢蠢欲动,近来我收到消息,颛孙泽梁欲起兵事,由此一来,小王岂不是进退路穷,腹背受敌?”

      “小王忧危积心,惶恐不已。”

      徐潜被王爷的两个反问迎面砸来,他沉默了下,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干,良久才缓缓道:“此事当真?”

      “不敢欺瞒泰山。”

      “徐家世代效奉于君,若王爷有难,自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仆射大人沉吟。他完全能听出卫玹话中的求助之意,然徐氏百年望族,几代人宦海沉浮,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虽是卫玹直系,但这小王爷嘴上无毛不过刚刚及冠,谋算难免有考虑不周的时候,何况王爷要对付的可是当朝太子,这可是能与谋反相提并论的事情啊……最怕一个不慎,把整个家族不明不白地搭进去。

      岳父的顾虑王爷完全可以理解,他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不过他早就为仆射大人想好了差事:“丈人可着手收集那人和其党羽不忠不孝之形迹,著以文章择机上奏,以丈人的磊落文采,必能触动圣听,则你我有备而无患也。”

      徐潜闻言欣然,一双肩膀也轻松下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进可攻退可守,倒是良策。我这便着人去办此事,东床不必过于忧思,天道后起者胜。”

      “丈人高义!”卫玹听出岳父最后一句话的言下之意,心头一震,原来徐潜竟早有拥护自己上位的想法,只是一直引而不发,连忙起身长揖,姿势才做一半,就被徐潜含笑扶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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