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白录》太微天

33、绝情针

　　跟杨意待在一起的体验真不怎么舒服，这家伙从第一次见面，就给人一种全天下都欠他钱的感觉，看得易寒直皱眉头。可因为杨夫人、赵慈和随后来的季敛之，都进了老掌门的这间院子，易寒也不得不忍着别扭，和杨意一起在这蹲点。
　　“这么说，里面真的在谈你娘的事情？”既然站在一起，易寒少不得说几句话，试图缓解下气氛。奈何某人只是哼了一声，不给面子。
　　易寒捏了捏拳头，告诫自己不要在老掌门门前斗殴，一旁的叶子就嘀咕道：“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也不知道除此以外还能谈出什么名堂来？”
　　“鬼知道。”杨意终于蹦了三个字。
　　见他开口，易寒瞄了眼杨意阴晴不定的表情，斟酌了一下问道：“你觉得韩掌门……真是你爹？”
　　“鬼知道。”还是三个字。
　　“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吗？这是你自己的事耶。”易寒听斜了对方一眼，“到底什么是你知道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我没爹没娘，也活得好好的，以后没爹没娘，还能活得好好的。”杨意将目光投注在手中的剑上，咬牙道，“也许你们都很好奇，可我一点也不在乎！”
　　“是啊，管生不管养，这种爹娘要他干吗。”叶子插了一句，他好哥们似的走到杨意边上，拍了拍他道，“我也是个孤儿，很能理解你的感受。”
　　你咋也伤春悲秋上了？易寒莫名其妙地看了叶子一眼，而杨意动了动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叶子还继续自言自语：“但是有时候呢，偶尔也会想想，为什么父母会丢下我呢？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有什么我想不到的原因，不一定就是故意抛弃我的，我原本也该有个幸福圆满的家，你也这么想过吧？”
　　“胡说，我才没这么想过！”杨意几乎不假思索地反驳。可叶子看着他，只露出股意义不明的笑，顺便还对易寒使了个眼色。
　　易寒福灵心至，立刻意识到了杨意死鸭子嘴硬的内心，噗嗤就笑了出来，引来杨意的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我笑我的，你管的着吗？”易寒对杨意扬了扬下巴，此时就觉得少年狰狞的表情只不过是张纸老虎罢了。她正待出口再逗弄几句，忽然见叶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有人来了。”
　　三人顿时停了玩笑，顺着叶子目光看去，就看到一个人朝他们走来，居然是韩嘉！
　　月光下，韩嘉的表情有些模糊，他也见到了三个少年，却无甚表示。他的目光只在三人脸上轻掠而过，最后停在杨意面上，随即沉默地迈入方玄灵的院子。
　　易寒咦了一声：“韩掌门怎么现在才来？”
　　他明明是事件的中心，怎么居然不在场？然而另外两人并没能回答她的问题，直到韩嘉的身影消失在院落中，杨意还怔怔地看着那个复而关闭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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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们不知道屋里的大人究竟在说什么，自然也不知道韩嘉虽然进了院子，却只站在门外没有进去。隔着一道墙，院外的易寒发现了杨意的软肋，正满心促狭地捉弄他，而墙内屋中的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这么说韩兄确实带着那位秋雁姑娘回来过？”赵慈慎重地重复了一遍老方掌门的话，老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屋内此时连他在内，一共只有方玄灵、盛启阳、杨夫人和季敛之五个人。叶子的猜测果然准确：正是因为杨夫人担心君山派使诈，才要求寻一个外人替今晚的谈话做见证，赵慈的武林威信人所共知，即使是杨夫人也没有异议。至于季敛之，他是因为关心韩嘉才跟了过来，老掌门看在他与爱徒朋友一场以及季家的面上，也让他站在了一旁。
　　“嘉儿是我一心栽培的继承人，”老人叙述过往道，“我当然不同意他们的事情，便逼嘉儿与那姑娘决断，他虽不舍，可终无法忤逆我。那姑娘负气离开，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
　　“这不可能！”杨夫人一下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要是秋雁离开了这里，不可能不回来，她不可能丢下小意！”
　　“可事实确实如此。”老方掌门坦荡地看着杨夫人，“我能把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又何必再骗你。”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那秋雁去了哪里，她还能去哪里？”杨夫人从方玄灵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随着他的话越想心越凉。纵使十多年寻找未果，只要没见到尸体，她终归怀抱着一线希望，甚至这次还幻想过，也许妹妹一直被困在君山也未可知。然而，现在一切成空。
　　毕竟是混迹于武林之人，这个时候也无法再天真下去——没有回到该回的地方，杨秋雁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可恶，可恶！都是因为你们！”一想到这个事实，杨夫人目眦尽裂，“都是你们害死了秋雁！韩嘉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我要亲自问他！这个畜生，居然这样玩弄秋雁！”
　　“即使师弟来了，你也问不出什么。”代替方玄灵回答的是盛启阳，“那时师弟还太年轻，我们都觉得他只是一时糊涂，可他却生出了心魔。为了治他，师傅强迫他闭关，我还用了特殊的药和针法，消掉了他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所以他说他不知道，并不是在骗你。”
　　消去记忆？还有这种武功！连赵慈和季敛之都有些错愕地看着如此申明的盛启阳，而杨夫人已然愤怒之极。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卑鄙！我妹妹因为韩嘉，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了，他却忘了个干净，轻轻松松地活着！你们把我妹妹的命当成什么了？”控诉到后面，她几乎泣不成声。季敛之怜悯地看了看她，却忽然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这谈话本极为秘密，所以几个人都下意识地惊了一了下，待看清了来人，更是无措。
　　“师弟？”盛启阳看到韩嘉走进来，惊讶非常。他遵从师命，特地在韩嘉的茶里下了药，就是为了让他回避这次谈话，现在他本不该这般神志清醒才对。
　　韩嘉面无人色，察觉到盛启阳的疑惑，他苦笑地解释道：“我从小在师兄身边长大，师兄性情耿直，要耍手段时细枝末节的迹象，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如此一来，自然就怀疑你有事瞒着我……”说罢，他抬头望向坐在上首的方玄灵，“这么说，我果然认识那个女子？我对那女子始乱终弃吗，我还有……还有个孩子……”
　　“嘉儿……”方玄灵看着韩嘉的神色，就知道他在门外已不是一时半刻。他最想瞒着的就是这个小徒弟，如今被识破，他神色中不禁露出苦涩。
　　“为什么要瞒着我？”韩嘉满是愧疚，“这是我的罪，不是应该由我来偿吗……”
　　“要怪，就怪为师的私心吧。”方玄灵不忍看他。这是他最心爱的弟子，他对他投注了全部的期望，怎能那么容易放弃，“君山派是要交给你的，你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我……只能这么选择。”
　　“哪来好长的路？他害死了我妹妹，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世！”杨夫人不禁怒斥出声。她最大的怨愤已在刚才发泄了一通，此时看到罪魁祸首，纵是咬牙切齿，可对着毫无记忆的韩嘉，一切指责都没有意义。于是杨夫人冷眼看着方玄灵，“老前辈，你既然选择对我开诚布公，肯定不是只让我听听而已吧，你这个徒弟，你打算怎么处置？”
　　“等等，我师弟只是与你妹妹决裂，你妹妹的死跟他无关！”盛启阳抗议道。
　　“这话你们君山派也说得出口？难道不是他直接害死的，他就一点错都没有？”杨夫人冷笑地看着盛启阳，又环视了一遍诸人，最后目光落在赵慈和季敛之身上，“今晚既然请了赵庄主做见证，又有这位季公子在场，就请两位说说，韩嘉该怎么处置？如果你们都说他没错，那我就算见识了什么叫作名门正派。”
　　她把“名门正派”四个字说得极重，声声砸在季敛之的心上。他满眼痛惜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却无法为他说话。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再回首又能如何呢？

　　“师兄，你不用说了。”最终，韩嘉拦住了一脸不平的盛启阳，几步来到方玄灵面前，跪在他跟前请罪道，“是弟子连累了师傅，连累了君山派，请师父重重责罚我吧，责罚我吧！”
　　他的声音到最后都抖了起来，虽然记忆不全，但已愧疚难当。方玄灵眼中已有星点雾气，却是看向了杨夫人：“杨夫人，我会对武林同仁公开此事，卸去韩嘉掌门之位，命他终身禁足思过。”
　　杨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静静地看着老人。
　　“……杨夫人，你要知道，你要知道，”方玄灵明白她无言中的意思，斑白的眉毛深皱了起来，终于也是气血翻腾，“如果这里不是君山派，如果我不自持公义，我绝不会为了你妹妹惩罚韩嘉的！”
　　“那你就杀了我啊！扔掉你们那廉价的公义，杀我灭口啊！”
　　“师父！”阻断杨夫人的嘲笑，韩嘉重重对方玄灵磕了个头，“请您责罚吧！”
　　方玄灵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弟子，看着他蜷伏在地上的样子，最终悲哀地抬起了头，仿佛是向上天请求力量一般，一字一顿道：“我会……废了韩嘉武功，这样可以吗？”

　　“师父！”
　　“老前辈！”
　　惊呼出声的是盛启阳和季敛之，身为武者，他们都清楚失去多年苦练的武功，比失去生命还要残酷。那是自己在漫长的时间中从砂砾一点点搭建起来的高台，比与生俱来的血肉还要珍贵。
　　然而韩嘉毫无异议，他仿佛卸去了重重的包袱，紧绷的脊背塌了下去。杨夫人也一时失语，她刚才几乎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这个时候才发现手心已经惊出冷汗。心中与其说是得偿所愿的快感，不如说是不敢置信这事居然就这么成了，但想起枉死的妹妹，她终究是僵硬地点了点头：“原本该是一命抵一命，可方前辈，这是看在您尚有良知的份上。”
　　方玄灵已没有心情去理会杨夫人的讥讽，他迟缓地看向赵慈，示意他做最后的裁决。
　　赵慈一直严肃地看着屋里的一切，这时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既然双方已经同意，那么废去韩嘉武功后，其与杨秋雁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双方不得再纠缠此事，若有违背，则武林不留！”

　　好吧……亲们多半已猜到这个狗血的结果
但它早就是这么狗血了咱也改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