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策》官满月

9、第 9 章

　　用过晚膳，已是月上柳梢头。回到房里不一会儿，讷敏就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我的屋子。“纳其夏，我们去哪儿玩？”

　　我正低头品茶，见她一脸兴奋，却也只能实话实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很好玩的地方吧。”

　　“我看这城里有间酒楼不错呢，气派极了，比起中都的聚品楼都不差。”讷敏自顾自的说着，脸上早已没了白日里的不快。我不愿扫了她的兴致，但还是屏退了九儿她们，把思量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讷敏，有件事，本是不好开口，但不对你说，又怕你日后闯下大祸。”我亲自倒了茶给她，眼光落在她满是疑问又略显紧张的脸上。淡淡一笑，安抚她道：“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你不用紧张。”

　　她点了点头：“你说便是。”讷敏虽然娇生惯养，又心思单纯，但毕竟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不同寻常女子，看到我一脸严肃，她也认真起来。

　　“那日荆王给你的酒，可曾只是给了容歆？”我问道。

　　“那是自然，一共五坛。那日给夫君的，还是第一坛。我命人挑了上好的青花酒壶，分了两壶送过去的。”讷敏认真答道。

　　听了她的话，我稍微安心了一些。“讷敏，那不是普通的酒，你外公定是在里面加了些什么。”

　　讷敏一听，俊俏的小脸儿一僵：“加了什么？”

　　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只见她立马羞红了脸。“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猜，荆王的意思，是让你夫妻二人独处时享用的。谁知道你却直接送了容歆。”说道这里，我一脸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也知道我贪酒，容歆得了好酒，便请我喝了。”

　　话音刚落，讷敏一脸煞白。“纳，纳其夏，你们两个一同喝，喝了那酒？”

　　她结结巴巴的说着，身子有些颤抖。我连忙拉住她的手：“你别乱想，容歆一喝就发现酒不对了，图赫尔也及时给他服了药。”

　　讷敏立即舒了一口气，拍着心口对我说：“吓死我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外公也真是！什么都不说明白，害我险些惹了大祸。”

　　“好啦，荆王也是为了你好，反倒糟了你埋怨。”我掩唇笑道：“你也不想想，这种事，你让荆王如何对你开口？”

　　讷敏不搭话，只是低下了头，脸颊红红的。

　　“这回你知道了吧，容歆不是无缘无故对你发脾气，你那酒惹了这么大事儿，你却还不自知。所以，你也别故意气他了。找个机会跟他解释一下，他也会原谅你的。”我劝道。讷敏点了点头。

　　“公主，少夫人，容歆少爷来了。”六儿说着，容歆已经进了屋子。见了讷敏也在，立马用眼神询问我。

　　我起身说道：“是我叫讷敏一起的，你不是说有好玩的地方嘛。她第一次来徐州，自然也要一起逛逛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一边说着，一边尽量让自己笑得好看一些，生怕容歆拒绝。其实这也是我多想，容歆何时拒绝过我的要求？

　　不出所料的，容歆点了点头，面上淡淡的，眼中却好像有些什么一闪而过。

　　徐州城虽不比上京或中都繁华，但因为地处边境，百姓刚从战乱的侵扰中挣脱，因此格外珍惜眼前的安乐，休养生息间透露出的热闹也是令人动容。

　　容歆和讷敏平日里没有带侍卫的习惯，这会儿便也只有图赫尔在。反倒是我，因为临行前父皇特地加派了人手保护我的安全，身后四个乔装打扮过的人影总是甩也甩不掉。

　　“我们这是去哪儿？”讷敏挽着我的胳膊问道。

　　我看着走在前面的容歆，也是一脸迷茫。“你怎么不去问他，反倒来问我。”

　　讷敏撇了撇嘴：“问他也不会说，我才不会自讨没趣。”

　　我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说道：“你呀，别忘了要找机会和他解释呀。这不正是好机会嘛。府里人多耳杂，若是被舅舅或舅母的人听了去你岂不是要倒霉。趁着这个机会，在外面说开了也好。”

　　讷敏想了一会儿，对我点了点头。快走了几步追上容歆。我跟在后面慢慢走着，故意和他们拉开一些距离。看着讷敏似是开了口，便将目光转向街边。

　　街边两侧小贩颇多，铺子也都还未打烊，茶肆里的说书声，脂粉铺里的笑声，酒楼小二的吆喝声，好不热闹的样子。我虽是看着、听着，却提不起什么兴致。也许是明日要去庄子的缘故，心里总是怪怪的。我知道，我是希望再见到等了五年的人。不然，也不会但凡身边走过白衣的男子，便会忍不住将目光挪过去。

　　“公，小姐，您在找什么？九儿帮您去找。”九儿看出了我的反常，细心的询问。

　　我摇了摇头，九儿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已经是我从庄子回中都之后的事了。对于十二岁时遇到的那个人，她自然是不知道的。有一次九儿在收拾细软时，在锦盒里看到了那个荷包，也曾感叹过那上面的绣工。

　　愣了会儿神，容歆和讷敏已经停下了脚步。容歆回头看我，讷敏低着头，瞄着容歆的身影。

　　“我们到了。”容歆淡淡的笑着对我说。我抬头一看，是间名叫“落云阁”的歌舞坊。图赫尔已经站在门前等着我们进去，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仪态万千的中年女子。见我们走近，她也不说话，只是恭敬的施了礼，随即便在前面引路。

　　一路走到雅间儿，只见丫鬟小厮，以及衣着光鲜的陪酒姑娘们，都懂事的冲那女子作揖，甚至有些客人也起身打招呼。想必，这女子在这里地位不凡吧。听闻大家都叫她石当家，她是这里的老板？

　　珠帘一挑，我们已被请进了雅间儿。这里位置极好，既能看清楼下的表演，又能欣赏到另一个方向窗外的荷塘月色。“诸位贵人稍作，奴婢去张罗些酒菜。”石当家得体的笑着，容歆点了点头，她便退了出去。

　　“纳其夏，这里好美。”讷敏跳着脚把身子探向窗外，似是风一吹就能掉出去似的。

　　我伸手将她拉了回来：“你小心些，掉下去摔断腿谁还带你出来玩。”我故作严厉的说着，“还有，在外面不要叫我纳其夏。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你要叫我安落。”

　　“有什么打紧，现在又没有外人。”讷敏不情愿的说着，然后瞄了瞄已经落座的容歆，凑我我身侧小声说道：“我刚刚已经和他解释过了。”

　　“那他原谅你了？”我也低声问道。

　　讷敏看上去有些泄气：“我也不知道哎。他什么都没有说。”

　　容歆的性格我是清楚的，这件事，他想必本就没往心里去，当初也是一时难堪才去对讷敏发脾气。我们自小便一同长大，讷敏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想必早就猜到此事和讷敏无关。

　　“他既然没说，便是不在意了。”楼下的歌舞还在继续，乐音不燥，歌声婉转，让人听着舒心。我拉着讷敏回到桌边坐下，九儿斟好茶便退了出去。

　　“这是徐州最有名的歌舞坊。每晚都有杂剧表演，集歌、舞、科、白于一身，编排得颇有特色。”容歆说着，将自己面前的茶推到了我这边，又把我面前的拿走。“你这杯刚刚落了虫，喝我的，还没动过。”

　　我点了点头，望下去，果然跳舞的姑娘们已经退了下去，台子上似是正在布景。

　　“那位石当家，似是有些身份。”我问。

　　“是这里的当家，也是徐州所有歌舞教坊的掌事。”容歆解释给我听。这歌舞坊的当家不稀奇，可是歌舞教坊的掌事却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何况，是徐州所有歌舞教坊。

　　歌舞教坊，就是教授歌舞的地方没错。一般人家小姐学习歌舞，都是请教坊的师傅过府传授。通常大族的小姐，家中便有师傅，自是不必再外请。除非教坊里有声名在外的翘楚，称为“大家”的师傅，才能得到氏族府邸的青睐。听容歆说，这石当家，年轻时便以舞姿名震天下，如今她掌事的徐州四大教坊，更是人才济济。在这徐州地界，各家小姐都是争相重金邀请教坊师傅过府授课的。“只是石当家的身份，世人是不晓得的，只知教坊中的大家都称她为师傅。”容歆说。

　　“怪不得，刚刚觉得这里的客人也都对她客客气气的。”讷敏恍然大悟：“可这石当家很出名吗？我都没有听说过。”

　　容歆没有回答讷敏的话，低头饮茶。我想了想，说道：“听闻正隆年间，有位唐括丽妃，名叫石哥，是唐括贵妃定哥的妹妹。我听舅母说过，唐括家本来就出美人，完颜亮的后宫能有两个妃位的女子都是一家，还是姐妹，就是因为定哥和石哥歌舞出众。看年龄，应该是对了。刚见她我就觉得这容貌好像在哪见过似的，现在回想起来，可不是和二舅母长得颇为相似嘛。二舅母就唐括家的嫡出。”

　　“啊？你是说，完颜亮？海陵王？”讷敏明显脑子有些不够用，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这石当家，就是，就是唐括丽妃？”

　　“你小点儿声！”我轻轻捏了捏讷敏的胳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她。“猜到了还那么大声。这是什么地方？让人听到有你好受。”说完，我又看像容歆：“我可是猜对了？”

　　容歆笑着点头：“当初你父皇登基，连海陵王的徒单皇后都能送回族里厚待，何况是被海陵王抢夺纳入后宫的。”

　　“所以，石当家就隐姓埋名到了徐州？”我问道，但不等他回答，便自问自答起来：“肯定是了，当初丽妃早就嫁人了，是被完颜亮抢进宫的。后来，父皇登基，前夫家她肯定是回不去的，唐括家也觉得她令族人蒙羞，也回不去了。容歆，咱们知道这么大的秘密，真的好吗？”

　　容歆没有说话，笑着看我，好不避讳的温柔从眼底透出。我顿觉尴尬，侧过头去看讷敏，她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并没有发觉这诡异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