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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姻缘石(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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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殷送走素淮回府时,郦夫人已经备好了早膳。清粥的香味让屋子充盈着一股淡淡的温馨,但他依旧觉得少了什么,空洞而充满思念的气息。
“将军已经走了?这么早的时辰啊。”见他进屋,郦夫人望了望天色,温柔地询问。
“嗯。说是军法如山,拖延不得。”秦殷回答,声音满含不满和无奈。
“将军一直都是这么正直律己的人。”谈及素淮,郦夫人抬袖掩唇一笑,“以前在相府的时候,她便是如此。”
忽然有点怀念起那片空地,秦殷坐到桌边,含笑点了点头。
“没想到府上居然出了位将军,真是不可思议。”盛了粥放到他面前,郦夫人顿了顿,感叹道:“不过那个人是她的话,又觉得合情合理。”
秦殷在心里默默赞同——将军,比任何身份都要来得适合素淮,毫不违和。
偏头,见他念及那人时眉梢沉静如湖水般的温柔,郦夫人垂下眼低笑,在相府时大人从未有过如此平和安宁的神情,这样的日子,真好。
接过她递来的调羹,秦殷轻声道谢。
郦夫人柔柔一笑,坐下与他一同用膳。
“……”面前的女子一如既往的温顺柔和,更比以往多了欢悦开朗,这样的改变,能让稍稍减去一点他的愧疚。
见他盯着自己看,郦夫人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抱歉。”秦殷说。
郦夫人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等明了他是指不能待她如真正夫妻一般,郦夫人淡淡摇头,“能侍奉大人左右,已是郦姬天大的福分。”
秦殷不语。
“如若当年不是大人出手相救,甚至娶郦姬为妻,供郦姬一个栖身之所,郦姬不知如今该是如何悲苦。”用勺轻搅着米粥,郦夫人一直面带微笑,娓娓轻语,“将军也是,如若不是她执意相护,郦姬和相府众人哪能享着这世间清福,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的又何止她和相府众人,他更是会尸骨无存,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太多。汴京的政变动荡,若不是素淮,即便韶严和展欢颜有维护之心,他也必定等不到那时。
“所以,无论是对大人,还是对将军,郦姬都是感激的。”郦夫人的指尖捏紧勺柄,复而缓缓放开道:“遇到大人和将军前,郦姬四处流离卖艺,哪会奢望现下这般平稳安逸……”
想起初见时,她一身艳妆、唇畔含笑,眼神却是凄楚无助,站在人贩身后任凭来往的人肆意打量,似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就一瞬间,秦殷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带着虚伪的笑面,在世间周旋,看似坚韧强悍,心里却懦弱得渴望有人给予救赎。于是,他买下她,把她带回去,给她一个家,就像他一直在心里默默希冀的一样。仿佛这般,就能救赎自己。
听出她虽心怀感恩,但仍存了丝自嘲和无奈,秦殷偏头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郦姬,如果你想走的话,我会放你离开。”
闻言怔愣,郦姬的眼里忽然弥漫起一股惶恐。
见她误解,秦殷温和地解释:“不是厌弃驱赶,只是若你向往自我和自由,我便允你离开。无论是不是夫妻,你都是我重要的家人,所以我不想你为感激报恩而为别人活着,白白浪费一生。”
细细领悟他的话,郦姬渐渐红了眼眶,“大人……”
秦殷轻轻一笑,并不急于她的回复。
“我会的。”深吸口气,郦姬直直看着秦殷的眼,轻而坚定道:“如果我有了想追求的东西,我会说出来。到时候,我会开口要求大人让我离开。”
闻言,秦殷含笑点了点头。
见他欣然应允,郦姬弯起眼睛笑,她眼里那份欢愉开朗浓郁得格外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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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树荫下,莺歌递来牛皮的水囊,笑眯眯道:“稍作休息,我们过会再上路。”
见天色还早,素淮颔首,接过水囊。看了眼到处蹦跶、不知疲惫的莺歌,她轻笑,“你记得保存体力,到了军营多的是事情吩咐你去办。”
“嘿嘿,不怕。”莺歌嘻嘻一笑,但还是听话地凑到她身边坐下。
听她哼着小曲似乎心情格外舒畅,素淮无奈失笑,“你这丫头就这么不想在斜塘呆着,一出来就跟野马似的。”
莺歌悄悄撇嘴,她就是不喜欢家主,总觉得将军在家里过得委曲。出了那府邸就不一样了,她家将军就是名副其实的将军,到哪而都被人礼遇三分、为人敬仰钦佩。
知她对秦殷存着不大不小的芥蒂,素淮也执意解释,有些事解释不清,她自个明白就好。
“将军。”
“嗯?”
“其实,莺歌一直有个疑惑。”
见她面有犹豫,素淮心中明了,便挑明道:“你想问秦殷的事?”
莺歌点头,咬了咬唇,忍不住问:“为什么将军会喜欢上他?”
听她语气愤懑,素淮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其实这个问题,萧衍之也有问过,她那时回答说:看他那般宠溺欢颜,会羡慕,总想着若是自己被那样宠爱纵容便好了。想着想着,便不由想多看他几眼;看着看着,这颗心便交了出去,爱上了,能怎么办。当时,萧衍之很不以为然,说她只是羡慕。素淮淡淡一笑,并不置否。其实,还有很多情愫参杂,她一直没有深究,只是放任自己,凭着感觉,顺其自然动心了、喜欢了、再也离不开了。
见她陷入回忆,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莺歌扁着嘴催促道:“将军!”
素淮回神,见她一脸不满,想了想说:“因为他那张脸。”
莺歌:“……”
见她很是不满地扭头不再搭理自己,素淮无奈一笑。目光投向远处,思绪,就这么默默飘回在相府的日子。
柴房那夜之后,秦殷消失了整整一日。素淮身子不适、面色惨白,她虽一声不吭,但管事的还是瞧出了端倪放了她的假,让她回屋歇息。
房中,素淮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屋顶,丝毫没有半分睡意。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的,是秦殷一早醒来后面上毫不遮掩的惊愕。他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日,她刚好在而已。
胸口沉闷得窒息,可她却一点都不恨秦殷,只是替他觉得哀伤,甚至存了丝怜悯。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素淮心知。
女子素来看重名节,可素淮一直被当作男子养育成人,所幸如此,落到境遇也没让她失了方寸。再者,她从没想过会和一人发生如此亲密的行为,甚至从没有过作为一个女子生活下去的自觉。嫁人生子这事,陌生又遥远,似乎从来都与她无关。过去的年岁里,她的世界里只有铁马金戈、疆场黄沙,冰冷锋利的尖刀,必须战胜的敌人,还有狂风吹不散的血气。
其实这些,素淮并不排斥。她喜欢驰骋沙场的肆意、享受挥刀向前的豪迈,为身后的百姓江山,守得朗朗乾坤的安宁祥和。
可是,秦殷出现了。
像是广袤大漠中燃起的一缕袅袅炊烟,让她黄沙滚滚的世界里,多了抹异样的色彩。
这样想着,素淮心境平和下来,渐渐感到困意。再清醒过来时,身子仍旧酸痛,不知躺了多久,那种被碾压揉碎的感觉才稍稍淡去一点。许是因此,素淮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了,连秦殷坐在床边都未有察觉。
他并没有看她,只是背朝她坐着,留给她一个看不透的混沌身影。
嗓子干哑发不出声,素淮动了动手臂,让他知道她已经醒来。
秦殷的背影僵了僵,良久,他回过头,眼如古井无波般地看着她,缓声沉道:“搬去后院吧。”
素淮愣了愣,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久以后,素淮都还在揣测他的那个眼神,无波无澜却幽暗复杂。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她醒来?毕竟这一切并不是他愿意的,可还是发生了,于是他懊恼、无奈、自责,觉得有愧于展欢颜……但终归是尘埃落定,他还得给她一个交代和安置。
原来,情到深处,即便身为男人,仍是愿意为一个人守身如玉的。
怀着这样的感慨,素淮搬到秦殷的后院。没有任何给予名分的礼仪,就这样默认般的,成了秦殷的妾室。也在这一日,素淮决定了给萧衍之的答案。
次日,正是他们的七日之约,趁秦殷外出的空隙,素淮出现在贤王府中。
“你果然守约。”见她前来,萧衍之很是满意。
“我来给你答复。”
“嗯。”萧衍之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放心,军中已经给你备了位置。只要你能保证无恙而归,我便允你立刻前去就职。”
素淮垂了垂眼,放低声音问:“衍之,你……迟早都会反吧。”
这话说得萧衍之一怔,他蹙眉,眸中风起云涌,却谨慎得不开口承认,只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涟国若天变了,秦殷会不会有事。”
闻言,萧衍之冷哼——竟又是担心那个人么。见她面带忧色,萧衍之收起偏见和不满,认真地答复:“若有朝一日发兵‘清君侧’,你认为清的会是谁?”
“那么,衍之,我决定了。”明了他话中之意,再抬眸时,素淮眼中已无犹疑之色,“我绝不离开相府。”
“你这什么意思?!”被她所言震惊,萧衍之不由拔高了声调。
“就是不走的意思,即便你再派人去他府上,即便你拆穿我的身份。”素淮平静淡道。
“为什么?”压抑着簇簇的怒火,萧衍之发觉自己再冷静从容,却总被她轻易激怒,“我要知道原因。”
“因为,素淮已经是秦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