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月千里》晗光月影

17、贬谪。（上）

　　火苗的每一次跳跃都搅来黏重的热气，酸臭的腐败气息温热地贴着薄得近乎透明的中衣，被扭入黄铜的牛皮鞭子抽开的皮肉或红或白地翻开，仿佛一条条被切开的蚯蚓。麻绳在关节粗糙地磨出一圈深褐，旁边新成的水泡不动声色地溢出粘稠的暗黄。
　　延赵避开杨家兄弟一个人来到地牢，端着油灯仔细查看楚成身上的伤口，他忽然听到一阵自远而来的摇铃声响，半盏灼热的灯油便全浇在楚成肩上，却不闻一声呼痛，仿佛灯油是浇在了空气中。
　　啪！长鞭一下打到楚成身上，使鞭少女面目清秀英气凝眉，一身玫瑰紫百鸟苗锦劲装更衬得身材高瘦。
　　“趁早逼他签了互市的契约，也不必知会齐帝了，边境的人多良善，早对不准边境买卖心怀不满，这些把握还是有几分的。”少女用戴了一对绞纹银镯的手腕猛一收鞭，“要不干脆剐了，为长姐出口恶气，也省得天天给他零碎折磨受还管吃管喝的。”
　　“绮罗郡主别急。鸣罗郡主和王上王后到紫云架祈雨，自然是待甘霖普降之时用他祭神。至于互市，齐国人素来自视甚高，怕还是没有那么容易便解决事情。”延赵抱拳相劝，“再说，哪怕姓楚的只有一口气，有我们的密药在，哪路鬼神敢带他走？”
　　穿了数十珍珠作顶的百蝶银花冠随着烦躁的摇头动作相互碰得乱响，绮罗急道：“那长姐还要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成？要不，要不也效仿三姑五姑的例，和亲！”
　　楚成的嘴唇瓮动了一下，最终没说出一句话。
　　被背叛的感觉如钝刀划过心脉，比皮肉之苦更持久。
　　楚成以为鸣罗真的无家可归，以为不过名有相似，以为鸣罗的出现是上天给自己的赠礼。当他陷入地虫阵的时候，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鸣罗是迦南王族派来的细作。
　　忽明忽暗的如豆灯火足以烧毁剩余的痴念。和亲二字说来简单，便是前代的例子，迦南贵族亦只是给齐朝皇室作侧妃侍妾，绝不许正室之位，更谈不上会和非皇室同族的楚成和亲了。
　　游鱼自有山涧深川，金网灿烂夺目细密带刺，再奋力挣扎不过是遍体鳞伤血染长河。楚成背负的是刻进骨骼无法逃离的姓氏，他的意气风发，他的争强好胜，他的英雄气短，一切都因他是萧昊亲封的天远将军而变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他不能够的，只是儿女情长。
　　“唉，为什么，鸣罗郡主认定你……”延赵见绮罗气鼓鼓地走掉，苦笑着用力往楚成肩上一按，“你死掉，缘分就不在了。”
　　地牢之外，铅色的层云从四面八方涌来，阴郁暗沉满目铺满，闷雷隐隐作响似从万里之外而来，若有似无又似只是双耳的错觉。直入云霄的树木深绿中夹杂着灰黄，枝叶微微颤动不知是风的推送还是云的呼唤。啪。一粒暗色在灰岩上毫不起眼，甚至无人发觉。聚拢的雨水琉璃一样一斛斛地倾泻而下，撞在墨绿的群山和山间青褐夹杂一如锦缎纹饰的田土上荡出古琴音似的清越之声。
　　在山顶的鸣罗望着大雨倾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不安的预感隐隐在心中扩散，她没有留意到，封存在琥珀里的蜘蛛动了一下，仿佛要活过来。
　　百里豪雨接青阳，都城云天高远，如一块澄澈透亮的海蓝宝，偶尔有飞鸟越过，又恰似宝石中掺了飘絮，亦是别样的美。
　　“瑾妹妹倒是越发懒怠，连菀柔公主病了也不探视么？”管君芙命身后侍女执了玉柄花鸟团扇送风。
　　“我又不是永和主位，巴巴地看什么，没得又传宓贵嫔照顾不力，我反来越俎代庖。”月璃用雕花银匙挖了口冰酪，“菀柔是陛下骨肉，她不敢拿菀柔作什么肮脏事。敏姐姐也试试这冰酪，热天吃来最消暑。”
　　管君芙看了一眼呈上来的冰酪，笑道：“你的份例倒越见丰厚，可见还是你沉得住气。就为着前头惠贵嫔求情一事，陛下一生气削了贵嫔一半份例呢。”
　　月璃才要说话，檀雅捧了新晾好的酸梅汤上来，道：“敏小主若觉得冰酪太凉，用些酸梅汤吧。”
　　檀雅一向本分，从来只有用心听而不插嘴。月璃黛眉一皱，心下生疑，只道：“近日天气热，消暑的东西是不断的。她们也被我惯得随意了，姐姐莫要见怪。”说着又挖了口浇了淡奶的冰酪，“现在陛下冷了惠姐姐，宫里尽是瑞姐姐的风光了。任穆贵姬、柳常在怎样撒娇撒痴不过是多一晚不安宁罢了。”
　　“你的耳报神倒灵，穆贵姬素性张狂，这一次半次地装装病陛下自然怜惜，可这柳常在平时就是一副柔弱的模样，受惊也是常事。”管君芙点点头，继而笑道，“在你宫里还说是瑞贵嫔的风光？除却用膳伴驾，陛下一月总有四五日是宿在你宫里的，若这也算不得风光，可真不知道我要怎地自处。”
　　月璃抬袖掩唇轻笑一声，道：“哪里就是耳报灵，不过就是让花房送了几盆夜来香到暖桃轩，被不晓事的宫人摆到窗台下 。”
　　君芙乌珠一转，连连拍手，腕上一对镂空缠枝桔花金镯叮当作响，笑道：“好你个促狭妮子，我看不止几盆夜来香，是是十几盆吧。宓贵嫔为着菀柔公主已忙不过来，偏你又在她宫里放起火来，可不是存心让她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
　　“姐姐可曾见过我还对旁人动手？我能抬举蓝蓝美人，也不在意穆贵姬，只是偏瞧不惯柳氏一味伏低作小娇娇弱弱的模样。宓贵嫔事忙权当请她看一出戏，逗她笑笑。”月璃搅着化了一半的冰酪，银匙当的击在碗壁好不清脆。
　　纵事过境迁，但心里还隐隐有根刺陷在皮肉里却不曾被软化，甚至游走在血脉中隐隐作痛。眼看着原以为不可逾越的鸿沟一下子缩小到一步即可跨越，心中的火焰早已叫嚣着要冲破理智的禁锢。
　　夜来香极易招来飞蛾，且又是晚上开花，被花香吸引到窗下的蛾子总会有那么两三只顺着间缝扑入内室，保不准一眼花就看成旁的了。宓贵嫔借胎神相冲之名害死昭容，现在昭容阴灵回归的传言更是在瑞贵嫔和惠贵嫔两人的可以纵容之下阖宫皆知。
　　萧昊本来为菀柔的病常去永和宫，流言传出后却是每每到了永和宫便留宿在柳常在处，宓贵嫔见了面却留不住人。
　　“你这一石二鸟妙得紧。柳氏空有美貌，到底少了自己的味道，哪能站得住脚。怕陛下走了有她好受的。”管君芙眼中既有羡慕又有赞许，羡的是月璃做事流水无声干脆利落，已不是告发之时的一时冲动；赞的是月璃此举虽借柳常在分了宓贵嫔的宠，但也为旁人留了余地。
　　“小主，陛下来了。”檀雅揭帘而禀。
　　月璃与君芙对视一眼，忙理装迎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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