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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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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李克用一直贴身带着李嗣源的原因不仅因为李嗣源是个太出色可靠的亲卫,还因为他非常明白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上嘴做事和什么时候该闭上嘴走开。
李嗣源本来就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都知道李嗣源颇得信重,却没人能从他那里动接近李克用的念头。这个年轻人非常不喜欢跟那些吵闹邀功的军将纠缠,有时他甚至会装作听不懂汉话。
这招向来非常好用,进了幽州城后的庆功宴下酒过三巡很快变成耀武吹功大会,李克用还没进城,刘仁恭就贴上了先行进城布置的李嗣源,谄笑着频频劝酒,先捧李克用再捧他,搜肠刮肚将一切奉承话全到了出来。李嗣源一直一言不发只礼貌性的点头回酒,到后面看他实在没完没了,便站起来示意要先行退席,刘仁恭不好强留,就叫了两个歌姬让她们跟过去小心伺候。
出了大堂李嗣源立刻把那两个姑娘打发走了,他独身来到幽州城墙上。冬日的夜色深得格外早,不过日暮天空就已繁星满布了。呼吸在空中凝成的白气缭绕不散,宴厅的笙歌吵闹已经被城上呼呼的风声搁住了,城上巡守的军士也没有那么多了,四周安静的让人的心沉入了死水中般冰凉安详。李嗣源极目向外望了出去,不远处晋营连亘的火光勾勒出起伏的地形,竟像是湖面的倒影一样与空中的星河上下呼应。
当明日天光初亮时城下尚还狼藉的战场就会一览无余,然而有了夜幕的掩盖,这样的灯火星布的景色却美的让人心颤。
“你听得懂他们的说话,是吗?”
有个孩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李嗣源回头时看见了那个在孔领关见过的那个孩子,眉清目秀,一双金色的眼睛。他有些意外,就问他:“这么晚了,公子怎么还不回去?”
那个孩子笑了:“没有那么晚吧,戌鼓还没起呢。”
李嗣源沉默了片刻,又问他:“你父亲呢?”
那个孩子抱着胳膊眼神往一边漂移开始闪烁其词,显然这个问题有些尴尬,他却也没什么回避:“…他在跟…另外的人…在一起……”
那个男人疯了吗?李嗣源眉头一皱:“他就让你这么在外面乱转?”
“啊,我可不是乱转啊,” 那个孩子笑着说:“我在后军做事,清点注册府库辎重,换了班就出来走走,刚好碰见将军。”
一时再找不到什么话说,又寂静了片刻那个孩子竟又开口了:“将军介意我在这儿留片刻吗?”
李嗣源看了他一眼,回答的很简短:“不。”
那个孩子就走到他身边,趴在城墙上向外眺望,身后走过的巡城的士兵手中的火光闪烁而过照亮了他的脸。即使那样稳重的说话他也还是个孩子,面上带着孩子才有的明净柔软的笑容。
“我喜欢晚上,很安静,能听见很多白天听不见的声音。”那个孩子笑着,胳膊枕到脑后扬起了头望着天空:“好多星星,真漂亮,明天是晴天。”
李嗣源仍然没有说话,那个孩子就继续慢慢说:“有时候我希望我能飞,飞的足够高,高到能够着星星。”
还是个孩子啊。李嗣源看着他时想起了晋阳家中那个小名二十三的孩子,刚到晋阳时怎么也不敢喊他父亲,总是用崇拜敬畏的眼神仰视着他,总是跟在他娘身后一刻不停的里外做事。
他不应该诟病高思继,可能最糟的父亲其实就是他。
察觉到李嗣源的注视,那个孩子放下胳膊有些歉意的冲他笑了笑:“如果我话太多了,将军可以走开。”
没有接答,李嗣源又问:“你不在家中侍奉母亲吗?”
“母亲在家中有人侍奉,我父亲想让我在军中帮他做事。”
又是一阵沉默,那个孩子目光突然被他腰间挂着的一盏铜壶吸引住了,有些兴致勃勃的问:“那是酒吗?”
“是。”
违规私携酒水本是军中禁忌,但北方冬季寒冷黑夜漫长,期间喝少量的酒不仅能保持体温还能刺激感知提高警惕。沙陀人素来好酒,却只有少量高层指挥官有带酒的特权,李嗣源军职并不显赫却被允许带酒,显然李克用对他不是一般的信任。
那个孩子的眼睛立刻亮了:“我能……将军介意我尝一口吗?”
他立刻把酒壶解下来递了过去,那个孩子双手接过来先拧开盖子闻了闻,才送到嘴边小心的咽了一口。
只一口就咳了出来,李嗣源这才想到壶中装的是极烈的代北烧酒,这么小的孩子肯定喝不了,忙拍着他的肩皱眉道:“你没事吗?酒太烈了,我应该告诉你——”
“——不,是怪我,”那个孩子捂住嘴强止住咳,喘着气道:“——我父亲从来不让我喝酒,” 他说着抬头有些讪讪的笑了:“他说如果喝酒太多就很容易失去控制做出愚蠢的事。”
李嗣源心中一动,就有些突兀的问道:“你父亲…说过我吗?”
那个孩子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直起腰盯着李嗣源看了些时候,才慢慢开口:“……他说你是好的。”
他有他父亲的金色眼睛,夜色越深就越明亮的金色眼睛。
李嗣源记得那天夜里高思继没有喝酒。
“你叫什么?”
”高行周,行行名周。“ 那个孩子又笑了,递回酒壶冲他一拱手:“若日后有缘再见,万望将军还记得小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