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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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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已经不很常想起了。这时明宗也已经作古了,潞王李从柯河西发难进了洛阳登了大宝。早已回复了本姓的符彦卿眼下正吊着一张脸谁欠了他多少钱一样的脸,在尘土飞扬的易州军营外的校场上拿着马鞭怒气冲天对那些新募的兵士们呵斥:“都攒着力气等啥呢?啊?等契丹人杀过来再出力?”
都说新任的易州刺史脾气不好,到也当真。只是他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从来不记隔夜仇,做事一是一二是二,明白的是个爽性人。处久了兵士们都颇敬服,只是这人上火时实在让人有点招架不住:“——我上城里找些女人也比你们强!”
符彦卿是真的有些发愁:天那,眼下朝廷暗弱,北边大镇皆蠢蠢欲动,要是真有谁勾引了契丹人兵马南下易州首当其冲。别人不说就是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唐主李从柯在河西时就开始与他明里暗里的较劲,当初引动他入京时就不该再放他出来,闹得如今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真到窗户纸捅破的那天石敬瑭也免不了要学王都的前科引来契丹人,虽说契丹人从不会出死力但也不容小窥,就靠这些青皮后生能行吗?
看来这里就是他埋骨的地界了。到这时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世界确实很恶心,他确实不会在这里留很久,但他也不想现在就走——真的已经死光了吗?像他父亲或者先朝明皇,或者他在庄帝帐下时见过的那种能做到自己承诺的,负责自己做过的,能抬头挺胸站直立正有心有胆又有种的男人?
正在他发愁的时候,石敬瑭和朝廷互相试探的扯皮长调终于拉到了尾声:一纸同意移镇的诏书传到河东,石敬瑭全不顾京中兄弟亲儿,立刻反了。
朝廷命张敬达杨光远统军征讨,却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他,调他回来做右排阵使。
比起唐主还记得有他一人来更让符彦卿吃惊的是排阵使左职,当他看见这个人时他都意外的有点发蒙了。
“四将军,别来无恙啊。”
一个素甲的中年将官向他拱手笑着问好,居然是高行周。
当年定州王都勾结契丹叛乱,符彦卿随归德节度使王晏球前往平定时曾与高行周有过交集。他记得庄宗平定河南时高行周是武皇牙将,郓州城下是他夜雨衔枚奇袭首先带人冲进城里。在定州平乱时面对契丹铁骑来势汹汹,还是他率所部骑兵首当其锋。
符彦卿当然记得这个人,他随庄宗在河南战场上就模煳记得有此一人。高行周有一张谁见了都会记得的脸:那时一种会燃烧人的眼睛的,沙漠一样干涸热烈的漂亮。只是那时他在人前并不多话,平时也总是低着头匆匆来去。到现在高行周已经完全不年轻了,但他笑起来时的神态形象却与年轻时不差分毫,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变过,就像漆黑的夜晚中的月亮,温和明亮,闪着冰凉摄人的金。
为什么是他?这是当时符彦卿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高行周资历军职都在他之上。先朝明皇时曾任振武节度使,一直在边境防御北戎。之后李从柯河西起事,登基后照规矩把先朝旧将都梳理一遍,竟将高行周移作了潞州节度使,平白的将他削做了刺史一般。平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怕是要“愤怨立死”了,但高行周却非常心平气和,很利索的立刻离开北边去了潞州。到现在石敬瑭晋阳起事,唐主想起了他,就把他调给张敬达做排阵使。
他见了符彦卿后很亲热的打招呼,似乎完全不介意与昔日在他之下的符彦卿平级共事。倒是符彦卿有些不安,他上下看着高行周实在想不通高行周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心平气和,一样的事换了一个人立马成了他们现在聚在这里的理由:唐主刚准了石敬瑭移镇的书表他就跳脚反了。
“契丹人眨眼就要来,我们还都围在晋阳城下做什么?”
这时军中也有人发出这样的抱怨,但张敬达却不这样想。朝中已经得到契丹仲秋来援的信,张敬达将大军调到晋阳城下围城三匝攻城愈急,这种决定本来是有道理的。当年王都叛乱也是如此,只要打算赶在契丹人赶来之前就把看似已经摇摇欲坠的晋阳城拿下,想来契丹人也只能空手而回了。
朝中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压根没在雁门诸关布置防守,而把全部军力都调到晋阳城集中攻击。奇迹一样,攻城月余眼看就要垮掉的晋阳城仍然没有破,石敬瑭也终于盼到了契丹援军。
但这次契丹人来势汹汹的着实蹊跷,号称三十万大军倾巢而出,路经忻代二州居然直往不顾,到斥候来报契丹入援时晋阳北面汾河谷口已经成了战场。
那里正是高行周与符彦卿所部骑兵,契丹人长驱直入不事休整便直奔战场确实是意外,如果不是二人所部精锐严整迅速整阵迎战,契丹人几乎就能立刻撕开一条口子冲到晋阳城下。汾河以北成了战场,晋阳那边也早得到了消息,石敬瑭亲信刘知远统兵出城来助契丹,张敬达立刻调集步兵列阵接战。
契丹人马虽多却毫无阵势,冲在前面的骑士连甲胄都没戴只是一拥而上——似乎和以往一样,这次契丹人南下也只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顺便沿路捞些油水。这样的事以前出了无数次,契丹人贪财却断不肯为这些死物送命,每次都是将他们痛杀一道便收旗北走,张敬达便听任前军涌过汾河追杀——另外的事实是凤翔推戴之后诸军骄捍难制,这时张敬达也没法节制他麾下情绪激涨的军队。
前军拥了出去,本在前线的高行周和符彦卿所部骑兵顿时落了下来,骑军宿将所领部队中没有主将命令无一骑敢尾随冒进。
这时符彦卿却也在犹豫要不要追过去,到不是他自己争功心切,但眼前情势看似摧枯拉朽,当真一鼓作气把这些不管不顾的契丹人杀回去到也不是没可能。就在他踌躇未决时有骑将从高行周所部奔驰而来:“——高将军传话,虏军行事多有可疑,河北布置未明,望符将军暂稳所部,见机行事。”
高行周的话传过来没多久情况就明了了,渡河的唐军没追多远就被契丹人早布置好的伏兵截了后路围而歼之。一场厮杀下来北渡的步兵几乎损失殆尽,骑军却因为没有轻率冒进而毫无损伤。石敬瑭出城与耶律德光会师一处,张敬达收拾余部退守晋安寨,表奏朝廷请求援军。
晋安大寨几乎算唐半壁军力,唐主忙下令四调援军。各镇节度皆心怀鬼胎,见唐主不愿自己亲征,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就积极的讨旨北征,准了后又更积极的给他儿子要镇定两州军事统筹,摆明了是要造鬼。果不其然,被唐主怒斥后忿忿北上,刚看见契丹人的影子就立刻率领大军逃了,随后迫不及待重贿契丹请求支持为王。
出人意料的耶律德光“义正辞严”的回绝了赵氏的要求,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奇怪契丹人何以如此会热心的支持石敬瑭——当时根本没人想得到,石敬瑭求援契丹时不仅一如常例得许诺了财帛器物,他甚至连土地都许了出去,并且一许就是雁门关外易州以北的十六州,更不消说认了小自己十多岁的耶律德光为父——明显石敬瑭这次真不管不顾的下定决心要与李从柯死掰到底了。
对比之下唐主自从初次北征赵德钧临阵脱逃后竟好像彻底放弃了河东之事,成日只坐饮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