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四章 路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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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暑之下，百草焦炙，身上尘土飞扬的一行人马拖着破败的马车总算是来到了肃州城外。一路上遇到的行人不过二三，见到他们佩戴着武器也大都避开他们两三丈外。一路众人奔波不停，此时城内夜色已深，城门口的行人都陆陆续续匆匆赶回城内家中以免错过了宵禁时间，被关在城外。
白子英早些时候先派了陈九孤身一人入城内打探其他两队人马的消息，他与众人则在城外开始支起了帐篷，安顿车马，准备稍作休息，另一方面也比较方便他们暗中观察城内情况以免再中埋伏。
马车内，莲华仔细偷听着车外众人的私语，连日来的颠簸路途不仅让他的身体习惯了尘世间的杂乱浑浊也让他读心的本事逐渐清晰。但是人心难辨，相较于植物动物直来直往的明朗心声，人类的心思不但纠葛难读，而且还参杂着种种臆想欲念。想要清晰的分辨出一种心声简直犹如要在乱麻中抽丝剥茧。
虽然他已是有了三百年道行的妖，但三百年来一直被寒潭禁制困着，并无接触过他人，说到底其实心智也只是近似双十年华的人类而已。这些日子他一直躲在马车内不曾外出，车外的人也只会偶尔送些干粮和水进车，所以还未曾有过直接的正面接触。
莲华靠着读心的本事勉强从众人脑中搜刮出些许信息，拼凑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和此行去寒潭的目的。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脑中除了每日前行的目的尽然少有其他欲望和渴求。比偶尔路过的行人脑中复杂的心思要直白单调的多，简直就像是一根根的木头，一斧头劈下去都听不到半个响，更别说能从他们脑中探听到他被掳走那日后寒潭里黑衣女子的下落。
说来那日的际遇如今回想起来对于他来说也着实模糊不清，也有可能是换眼的过程太过痛苦，他只依稀记着有个女人找到了他居住的寒潭，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禁制，然后两人就以她双眼的代价交换了他的寒潭和那一池伴生莲花。虽然能够重见光明对莲华来说是极其欢喜的，但是一想到那名女子从此便要与黑暗一生为伴，他就越发觉得歉疚。但即便心中内疚可怜与他交换双眼的女子，莲华对于这笔大不平等的交易却并无觉得不妥，在他看来虽然女子失了双眼很可怜，但是双方都付出了代价，且并无有过强制迫人作出违背他人意愿的事。
在他人看来也许这是一笔极其不公的交易，但是对于莲华来说人世间所谓平等的代价其实并不存在，也许对于他人来说能用一池莲花来换取一对眼睛是不可理解的。但是由他看来那一池莲花凝聚了他三百年来的日夜不停的细心呵护和心血，是这世上无与伦比的无价之宝。他其实并不觉得用莲花换别人的眼睛有什么不妥，只要那人愿意便可，他只是怜惜女子从此要饱尝他所经历过的黑暗与寂寞。
不过一想到那日女子一声不响的突然将他拽入潭中，两人身躯紧贴，不剩一丝空隙，他脸上就爬满了红霞，像是被人调戏了的小娘子。
连日来的静养也让他重获光明的娇嫩双眼逐渐熟悉了阳光的明亮。碧绿色的眼睛通透无暇，像是一汪夏日里清凉的泉水，清澈但是也同时深不可测。略嫌纤细的玉手掀起了厚重的车帘，一阵呛鼻的尘土味滚涌而入，终于莲华准备亲自见一见将他擅自掳走的男人，双目低垂，脑中又细细将连日来搜刮到的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他的名字因该是叫白子英。
皇宫北面处，离皇上寝宫最为相近的施夷殿，穷奢极华，殿内地砖皆由白玉砌成，梁上满是镂空雕花，房中立柱更是镶嵌各色珠宝翠石，墙上涂满椒面香料和成的涂料，异香扑鼻，且驱虫退蚁，能保宫殿不受蛇虫鼠蚁的侵害。殿后花园更是包揽尽天下奇花异草，高过人头的整块和田宝玉被雕琢成假山，环绕着一池云烟缠绕的天然温泉。园中只见丰满卓越的牡丹身影最为频繁，但最为宝贵珍稀的却是隐在被松柏环绕中藏在园中深处一口天然山泉内，由公主亲手养大的一株墨莲。
整株墨莲，从根到叶，皆为墨黑，光华内敛，开的莲花却是洁白无瑕，花蕊更是少见的月白色。公主对于这株墨莲极为喜爱，听说还是早些年先皇后送给公主的生辰礼物。
听宫内年纪长些的老人说，这位独享圣上恩宠的公主是先皇后膝下所出的唯一儿女，先皇后在世时便是宠爱有加，当今圣上与先皇后那是自小的情分，皇上被先帝冷落时先皇后不顾圣旨绝意两人一同患难，被发配边疆守卫梓潼关。一路来彼此扶持，多年后皇上异军突起，圣驾回京，两人一时鹣鲽情深，羡煞了后宫众人。无奈，先皇后自幼体弱多病，多年边疆苦寒劳累生活更是落下了病根，刚过四十大寿便一睡不醒，在先皇后薨逝后与她长相相似的公主得到了圣上不二的专宠，在后宫内无人不晓，无人不知，好像圣上只有她这么一位公主似的，也让这位公主自小便养成了眼中毫无他人喜恶的性子。
这日殿内公主被暑气熏的不胜厌烦，便打发了身边的宫女，独自一人藏在殿后假山叠成的暗屋，假山中有泉水流过，暑气自行而退，还传来一阵阵凉丝丝的甘甜水汽。公主一手捻起一粒紫色葡萄，圆滚滚，晶莹剔透的着实可爱，听说还是西域进贡的玛瑙葡萄，今年大旱，一共也才得了两担，除了皇上那儿，便也只有施夷宫这儿见得着。靠着玉塌的另一只手慵懒的提着绣着双面彩蝶戏芙蓉的宫扇，身上华贵的外衫早已退去，丢在了一旁。
胸前只巍巍披着轻薄凉爽的蝉翼小衫，一袭水红色的暗绣肚兜紧裹着酥糯雪峰，衫下露出一截藕似的蜂腰，盈盈不堪一握，真当是一名尤物。
宛若羊脂的肌肤，不润自泽，水嫩吹弹可破。鬓上的珠翠也被卸下，散落一地，鸦黑浓密的墨发披在耳后，只有一丝不受束缚，垂在脸旁，像是脱了队的尾巴，诱着人上前将它挑开。只见檀木打造的美人塌上玉体横陈，身下压着一张用秘法浸泡编制的象牙席子，触手冰凉，清凉可人。
这假山叠造而成的暗屋不仅空间不小，而且还能由内而外窥视院内风景，但从外面却丝毫见不到屋内的情况，所以公主也放心在这儿随意伸展。
在这荫凉处午睡了片刻，外头刺眼毒辣的日头总算褪下了一些，只是公主心中却依然烦躁不堪，一想到在外帮她寻找奇花的侍卫长白子英迟迟不见回讯，心里便揪住不放，片刻不得安宁。樱唇一紧，平日里骄狂天真的面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冷笑，让这酷日里弥漫的暑气一散，令人背后发凉。
原来这位享尽天下尊宠的珊璃公主并不如宫里众人所想的那样天真傲慢，这些不过是她平日里做出来应付众人的样子。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宠爱公主，却不知道这也是因为这位公主有从娘胎里便一起带来的心疾，当初先皇后怀她时，年龄已高，宫中嫔妃又不乏年轻美艳者，皇上虽然尊重宠爱她，但也没有为了她不理后宫其他妃子。身为皇后却无子嗣，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为了生下她，先皇后暗服了虎狼之药，虽然后来总算是平安生下了她，却也让母女二人种下了病根。
先皇后产后血崩不止，恶露不去，只能服食大寒之药，勉强又熬了几个年头才散手而去。公主却因为胎里带来的寒毒，自幼便患心疾，每到晚上日落之时，心口便犹如万针齐刺般疼痛不已，药石不灵。每次都要熬到一二刻钟后，方才能平息片刻。先皇后还在世时，曾倾尽举国之力寻来了一株墨莲，根据当初为她催产的那名游医留下的方子只要用上它的花瓣为引再加上其他十三味药制成药丸，便能够暂时压制寒毒不发。这些年，太医帮她几经调养，墨莲制成的药丸也勉强可以压制体内寒毒，总算不用再日夜饱受寒毒摧心之苦。
可是近日来那株悉心招护的墨莲却屡有枯萎败坏的现象，将所有宫内能够接触墨莲的人查了个遍都找不到原因，只能推算为它花岁以至，枯死之期将近。唯有另寻一棵替代，但是这株墨莲当初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才从西北天山一个悬崖底下找到，当初能够带回来的，也只有这棵存活了下来，还是靠皇上耗费大量人力从山上引来泉水才勉强种活的。后来派人再去那处悬崖底下找寻，却再也不见墨莲踪影。只能怪当初采摘的人采摘过绝，而没能留下一些续种。
要再找到一棵有压制寒毒药性的墨莲谈何容易。一时心头百般复杂心思涌上，险些牵出了寒毒，公主急忙掏出腰内暗袋里藏着的墨绿色香囊，吞下了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打开香囊，数了数，只剩不到五六颗，勉强能再撑过三月之数。只盼白子英能够赶快带回另一棵墨莲。丸内药力逐渐起效，公主只觉胸口急促感逐渐平复，迷醉梦乡暗暗袭来，转身又在塌上睡了过去。
远处山林中，依旧静静沉睡于潭底的女子梦中飘来琐碎的片段，光华辗转，一会儿见到与道士在东海之滨大战的巨蛇，掀起翻天巨浪，道士捂着血流不止的左眼夺路而逃，一会儿又见到巨蛇缠绕在莲花群中吞云吐雾，好不自在。
一番眼又见到巨蛇用自身血肉化成一座禁制，埋骨莲花池下。大战后，满池破败青莲沾染上了血色氤氲，阴森妖异，巨蛇精魄附在了它碧色双眼化成的珠子被老道收入了衣袋，绝尘而去。而池内青莲孤立在残月下的身影颓废绝败，本来要幻化成妖的青莲精魄一夕间被老道打断了本体，两百年清修亏于一旦，从此不能聚气，又染上了凶戾血气，巨蛇留下的禁制也只能保住它魂魄不散，困拘原地。
想那巨蛇辛苦护了它两百年，流离辗转到此处，一路上替他赶走觊觎的各路人妖魔怪，终始不弃，为了让青莲成妖，生出灵智，躲入了深山。更是不敢随意杀生，以免污秽血气侵扰，让灵气散去。却在这最后关头被仇家寻来，功亏一篑。
这青莲在成妖之际，被伤了本体，无法自行凝气修行，靠着禁制保得一点灵魄不散，最后修成了个妖不像妖，鬼不像鬼的存在。只是可怜那巨蛇一番心思到末了也没能亲眼见到相伴数十年的青莲成妖，两妖之间的缘分竟然在还未能开始时便已经断了羁绊，从此相隔两地，茫茫苍穹无边，岁月成空。
也许是上苍垂怜，巨蛇虽然失了肉身，它的精魄却得以依附在它双眼幻化而成的一颗珠子上。而后又被老道辗转带到了东海之滨，镇压在无尽海狱下，每日受幽冥寒冰之气侵袭。
老道以为这样便可让它魂魄永世受尽苦难折磨，却未算到海底寒气竟然帮它凝练了魂魄，后来更是让它得以夺舍一条无意间闯进海狱的海蛇之身，花费了三百年的时间，总算又从头修得了一身法力，只是它魂魄与全身的法力都是以它的双眼为阵心，寄存在其中。那日与莲华换眼，不亚于抽筋裂骨之痛，硬生生的将它的魂魄与法力从双眼中剥离开来。
即便如此，失去了双眼，等于直接折损了她一半的修为，剩下那一半更是要用来凝练魂魄，保它不要溃散。那日从海狱中脱困后，匆匆寻到寒潭，见到昔日里相伴的青莲生出了灵智，还来不及与他诉说往日旧事，便发觉当日立下的禁制，经过了三百年的岁月，早已残破不堪，而禁制一破，即便青莲这些年已然修得灵智，但他本体已毁，无法自行凝聚精气，时日一久，必定灵气溃散，灰飞烟灭。
青莲被困在她立下的禁制中三百年，身上早已沾染了她的气息，要想重新再下禁制，只有用她的血肉为媒，锁魂镇魄。但时光苟苟，她已然不是当日清修的妖蛇，一身皮肉皆是滲满海蛇见血封喉毒素的脏物，唯有一双眼瞳，因为被海底寒冥之气淬炼过，变的百毒不侵。当下时间紧迫，无法多做解释，便与青莲急急换了双眼，果然她的双眼一换入青莲体内，他的魂魄一下凝聚实炼不少，且还得了不少残留在眼中的法力，只是她的双眼虽能保他魂魄不散，若是他随意施展法术，一旦眼中法力穷尽，便是他魂飞魄散之日。而她失去双眼之后，当□□内便开始法力失控，血液奔流乱窜，唯有即时沉入潭底入定静修。
青莲虽本因是妖，却不能成妖，她的双眼代替了他本该有的妖丹，让他能够维持人形不变。寒潭中的莲花本来就是他流散在外的精气所化，妖蛇禁制一破，精气四散，莲花则一碰便败。当日白子英带领的众人一下寒潭，浊气冲散了莲花精气，就见到满池青莲相继落败的景象。
不过即使他们不下池，时日一久，精气四散，潭中青莲也会自行枯败。
此时寒潭中的景象早已与他们那日见到的大不相同，仿佛这里从来都不曾有过满池怒放的华贵青莲，
当真像是黄梁大梦一场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路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