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悬鸟

1、前缘

　　苍山远处，天寒雾重。只见林中崎岖孤道上有一绿衫女子，在这奇峰险峻处跋山涉水。背上树藤编制而成的药篮空空如也。姣丽的脸庞上香汗淋漓，裤角上的一抹黑土为她清丽矫捷的身姿添上了几分狼 狈。疲惫的身躯却掩盖不住她眼中坚定的神采。

　　这处古老山林在药农山民的口耳相传间素来自有百宝山之盛名，但奈何自古以来，越是重宝之地，越是凶险万分，绝境重重。不仅毒虫猛兽肆虐，一年四季更有瘴雾弥漫。采药人大都敬畏山神精灵，也怕有外界贪财之人为一己私利，入山冒犯神灵，随意捕猎采摘，更或是白白枉送性命，于是代代相传敛口为戒不提此地，只有子孙到了山穷水尽时才会入山寻宝救命。此山影匿在重山之间，不为人知，便也如此安安静静的度过了许多年月，在天地无尽的岁月里滋养了无数奇花异草，珍禽猛兽。春来秋去，百草丰茂。山林中仿佛停滞的时间终于被打破了，今日这名访客会是它将近百年来迎来的第一人。

　　采药女名叫忍冬，同为采药人的父母为女儿取了个草药的名字，是以取其清热解毒，退热消肿之意，以草药之名佑其性命。由此可见世间越是贫贱之人越是舔犊情深，富贵发达人家反而亲缘淡泊，家人离散。本来便是经验老到的采药人亦不敢独身一人擅闯这禁忌之林。但一想到家中相依为命重病的老父和终日游手好闲，又欠下了三辈子都还不起的赌债的大兄。忍冬肿痛难熬的双足便又迈出了一步。就这样靠着坚韧顽强的意志力，忍冬一步又一步的拖着疲倦不堪的沉重身躯向前行走着。不知是天意也或许她的名字真的为她带来了山神的庇佑，这位不到双十年华的少女竟然就这样一路平安的来到了山林深处，万物寂静之地。

　　山中云烟氤氲缠绕，险峭的岩石缝隙中生长着经年青翠的松柏，树木花草茂盛，山顶雪水融化形成了绝妙的瀑布，冰冷的煦煦雪水由山顶悬空落下，崩逝飞溅，水雾弥漫。青石间藏有一眼碧波寒潭，水深不见底，似冰若玉。明明是南方酷暑炎炎的六月却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万里冰封的北地里，整个人像是被阵阵凌厉寒气扫过，不能动弹。更奇的是潭中独放绽开着的一枝娇弱的青莲，瓣长而广，青白分明。更有阵阵异香馥气飘来，让人魂牵梦绕。本来脸上平静无华的少女此时即刻被巨大的喜悦冲击过去，脸上情不自禁的喜极而泣，手舞足蹈，不能控制。

　　原来当今圣上崇奉佛家教理，不仅四处大兴土木建造供奉寺院，连带僧人的地位都被大肆提升，更在朝廷里巧立国师一职，请来得道高僧就任。举国上下，更是在皇帝的带动下纷纷信奉佛教。任何佛教经典里的宝物更是被推崇若狂，追逐争抢。这朵青莲要是能带回家里栽培，再带到城里卖与富贵人家，不仅家中老父之病可医，就连大兄的赌债都偿还在望。狂喜兴奋的情感迅速席卷了忍冬的理智，连日来的艰辛压力突然得到放松更是让一向谨慎小心的忍冬癫狂忘形，也为这位不幸的少女带来了灾难。

　　就在她强忍着冰寒刺骨的潭水一步步游向潭中独立的青莲时，幽暗沉默的潭底巨兽也被唤醒了。

　　只见水上波纹不停，慌乱的忍冬此时已经游到了水潭的中心，离那青莲只有一步之遥。想要转身离去，却已是身不由己。在一片水花四溅中，水中沉睡的巨兽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一身暗黑无华的鳞片覆盖着庞大的身躯，却不似寻常巨蟒那样可怕臃肿，虽然它从水中升起的动静不小，翻起的浪花却始终没有将那朵娇弱的青莲打落，他的身躯盘旋在青莲与忍冬之间像是要将后者驱离出它的领地。碧绿清澄的眼瞳含着清冽庄严的瞳光凝视着外来的女子。像是被这对有着意外温柔眼神的眼睛打动了，忍冬一下子竟然全然忘记了深深烙印在她本能中对这庞然巨兽的恐惧，呆立在原地，迷失在这一瞬的眼神相会间。突然，

　　“妖物，你可终于愿意现身了，我追查你的下落二十年，今日终于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啊呵呵。。”

　　一直藏匿在松树后的身影突然跳了出来，枯老刺耳的男声惊醒了片刻前还在沉迷在美梦中的忍冬。转身一看，只见一名瘸腿的独眼老丈身穿一件脏烂泥黑的长袍，手里举着一把修补过的木剑，一头杂乱的灰发随意盘成了一个发髻，用一条红绳固定。口里凶恶之语不停，讲到兴奋之处脸上更是狰狞残忍，简直可怖。

　　“二十年前，我在东海之滨捉妖，不经意发现你藏身之处，与你恶斗一场，更被你毁去一眼一腿，导致我那无脑的师傅见我身躯不全，法力不济，不原将门派宝座传我。这二十年来我不停的搜寻你的下落，只是你这妖物实在狡猾，要不是我赶往师门路过此地，夜宿山民家里，听到有人进入宝山寻宝，下落不明。我是怎么也发现不了这座山竟然会有天然瘴气可以掩盖尔等妖物的妖气，哼，我今日就要以你的妖血祭剑，一雪我当年之耻。”

　　水潭中的妖物沉默不语，只是将忍冬的身躯轻扫到一旁，便又返立在青莲前面，纹丝不动。一时间潭间一人一兽对立，水波平静，风起云涌，正是一场大战将要来袭的前征。

　　老道的木剑上朱砂写成的符咒层层叠盖，远远看去，竟像是鲜血凝结而成，阴森恐怖。在巨蛇身上一划，便血流不止，皮肉翻滚，伤口上黑气盘旋，让巨蛇在水中翻涌不止，痛苦不堪嘶吼不停。巨蛇的血将这一池寒潭染成了暗红色，老道却像是找到了好玩的游戏，不停的在巨蛇身上划上一道又一道伤口，乐此不疲。终于庞大的巨蛇身上竟然找不到一出皮肉安好之处，实在让忍冬不忍直视。只是她又实在惧怕老道诡异叵测的手段，只能偷偷藏在一旁窥视。终于，像是发泄完了，老道收起了已完全变成了鲜红色的木剑，口中喃喃有词，忍冬听来只觉音节生涩，发声刺耳。

　　受了重伤的巨蛇此时像是预知到了即将来临的自己悲惨的命运，口中悲鸣不已，碧绿的眼里含满了绝望忧伤的泪水，却始终不见它对老道露出怨恨诅咒的神色，只见它将自己的头颅艰难的抬起，转向在它身后因为它的保护，丝毫不让而得以在大战过后还能玉立在潭中的那一朵青莲。被泪水盈满的眼里有无限爱怜，竟比凡世中爱侣相视更让人心生向往，心动不已。见到巨蛇全然不顾身后危险的老道只是艰难维持着抬起伤痕累累头颅不停的凝视着那朵青莲让忍冬心生怜惜，不禁怪起了打伤它的老道。

　　实在是忍冬自幼便在山中长大，日日与山林万物为伴，对这世间的精灵妖怪自然要比寻常人慈悲上几分。又因巨蛇与危难之时不忘救她一命，便隐隐对它生出了十分好感。要不是实在畏惧老道能耐与狠辣手段，方才定是要跳出来主持一番正义的。

　　只见此刻巨蛇眼中丝丝光华涟漪暗去，身躯微微颤抖抽搐，好似终要跌落潭底。忍冬心中也开始有一股悲伤蔓延开来，紧握的双拳和用力屏住的口鼻发麻，口中尝到铁锈的气味。血色染满的寒潭衬着黄澄澄的月色诡异邪恶与白日里仙气弥漫的景象大相别径。唯有那一朵清丽脱俗，柔弱不堪的青莲依然静立，亘古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