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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归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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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幕遮清明
汴梁春,青湖水,春色尽染,一片相思意
东风归去西风催,此去经年,尽是离人泪
樱花碎,杏花雨,不可忘却,难戒心上愁
今朝断剑刻痴骨,魂归来兮,莫教空杯醉
景祐元年正月二十二
中州王叛党余孽柳云淇、方云焰擅闯禁宫,意图轼君,触怒天威,罪不可恕,于辰时立斩于菜市口示众,血溅三尺,尸身却跪立不倒……
一人白衣素缟,手持断剑,驱马驾车立于市口。
监斩官识得此人正是当朝礼部侍郎公孙策,赶忙上前:“公孙大人您这是……”
监斩官看他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空洞,只是直瞪着前方两具不肯倒下的尸身,目光甚是骇人。
“收尸……”公孙策薄唇微启,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大人不可,皇上有旨……”监斩官话还未说完,公孙策根本不予理会,径自牵着马车往前走,两旁侍卫见此景,长枪一横,挡住公孙策去路。
“大人您这是公然违抗圣意,怕是皇上知道,要怪罪下来。”监斩官也不敢硬拦,只得软语相劝。
“我等本无罪,便因皇上定了罪便是成了罪,既已是有了罪,又何差这一桩……”公孙策抬起手中断剑挑枪硬闯,侍卫只得抬枪抵挡,公孙策虽是一介书生,此时却不知哪来的气力生生与两人抗横,正相持不下,忽听一人高喝:“住手!”
监斩官一回头,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抬手作揖:“包大人,你看这……”
包拯方才下朝,身着官服,展昭也紧随其后,两人快步走到了公孙策面前,展昭举剑一挑,震开了侍卫的长枪,声音微颤,唤了声:“公孙大哥……”
公孙策并不看二人,只是牵着马车一步步朝云淇、云焰二人尸体而去,监斩官还待说话,却见包拯一抬手:“不必拦他……”
包拯缓缓跟在公孙策身后,眼见他一步一步踩着云淇、云焰的鲜血走到二人的尸体面前,这短短不过百米路程,像是花光了他所有力气,忽得倚剑撑地,跪在了云淇未倒的尸体边,双手颤抖的扶上云淇的尸身,缓缓的将他抱起,却因双膝一软,差点再次跪下,包拯和展昭连忙上前扶他,却被他冷冷相拒:“谢二位大人好意,乱臣贼子之血,莫脏了大人官袍。”
“公孙大哥!”展昭急红了双眼,包拯亦是攥紧了官服的袖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两人只得看着公孙策将云淇、云焰尸身首级拖抱上马车,一身白衫浣做了血衣。
见他转身欲走,包拯终是喊了一声:“公孙策!”
公孙策脚步略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公孙策……你,可还能回来……”包拯明知此话问出也不是肯定的答案,却像是得了他的回应才是真的绝了自己心中的那份念头。
“请转告天家……”公孙策的声音再无往日那份温和,竟是变得比这冬日还要寒冷“公孙策此生……再不踏足皇城。”
“大人,珍重……”
景祐元年正月二十二,已近立春的汴梁城,飘起鹅毛大雪
一人白衣染血,牵着一辆马车,只身孤影,出了汴梁城,滴滴鲜血透过车身,滴落整整十八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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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外十八里青湖,雪花依旧,公孙策席地而坐,身边铺着两张草席,正是云淇、云焰二人。
手指微颤取过云淇首级,公孙策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末了,轻轻抚上那稚气未脱的面孔,喃喃自语:“云淇,疼么……一定很疼吧,莫怕,我不会让你们黄泉路上无首而行。”
翻开身边包裹,取出早已备下的针线,轻轻将云淇首级与尸身放回一片,穿针引线,一点……一点,将首级与尸身缝合……
……手上虽沾满鲜血,却一针针缝得仔细,一针落下,和着泪浸入骨血……
【公子便是欺负我好说话,下次便换了云砾来服侍公子,看看公子是不是还是如此一意孤行!】
云淇,便是我答应再不欺负你,你若能睁开眼睛让我看看……可好……
一针落下,云淇苍白如纸的血上,恍惚带笑看着他
【公子前些时日教我的诗我都会背了,我念于公子听听,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云淇,云淇,我终是负了你家将军……
云淇,我知你恨我,可是,这天下已没了将军,却不可再无天子……
一针针,和着血泪,刺着心尖
就着青湖的水,为少年洗去脸上血污,整理衣冠,一拉衣襟,一只和着鲜血的草编蟋蟀自少年胸前滑落……
【“公子,你看,这草编的蟋蟀可是有趣?”】
【这些个东西小孩子最爱了,云垒家的小胖墩等我们回去就满百天了……】
公孙策将那蟋蟀攥在手心,死死捂在胸前:“我知你心愿未了,你放心去,我定将这些带回去……”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云淇,一日未寻得你家将军,我便当他仍是活在这世上,他一日不归,我便等他一日”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我死了,你们都走得远了,寻不到他,我怕找不到路……”
“便是守着这柄龙渊,他魂魄有知,便也能寻得到我,那时我便同他一起走……”
“他让我等他,我便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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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庆历二年清明
“先生,真的不要小柳儿跟着么,你这身子才刚好……”小柳儿将一坛坛青梅酒放上马车,仍是不住询问,公孙策见他担心,温和的摸了摸了他的头:“不妨事,不过两日便回,你且好好看家。”
“哦……”小柳儿只得乖乖留下,目送着先生的马车远去
“这都多少年了……先生每次去完回来必又是大病一场,这下才刚好……这么下去……”小柳儿满腹忧虑,恍惚看得远远的一人白衣白袍竟是一路跟着先生的车子去了,揉了揉眼,却又不见身影。
汴梁城外青湖,十余年来,不变模样,虽是当日血染了湖底,湖水灵动,而今也仍是碧波盈盈,湖边杏花飘雨,林边不远处,只见两座坟头开满黄色野花。
两座坟前木牌工整的写着
“宋镇边飞星将军七十二飞云骑柳云淇之墓”
“宋镇边飞星将军七十二飞云骑方云焰之墓”
而在两座坟墓的四周,大大小小的立满了这样的木牌,上面也工整的书着
“宋镇边飞星将军七十二飞云骑贺云垒之墓”
“宋镇边飞星将军七十二飞云骑江云砾之墓”
………………如此这般,共计七十二人……
公孙策挽袖细拾,将坟墓周围逐一清扫,又在每一座碑牌前放下一只酒碗,倒上半碗酒……
“各位将军……公孙策,又来看你们了……”
“恕公孙策无能,诸位将军尸首不能一一寻回,只有列碑牌为祭……”
公孙策抬起手中酒碗,看着眼前七十二座碑牌,恍惚中仿若回到众人痛饮庆功酒的那夜,胸口阵阵发闷,只觉喉头腥甜,低头饮尽碗中之酒,似是要将心底涌出的痛感生生压下。
脚步微晃的走到云淇墓前,轻轻抚上木牌上的“云淇”二字,喃喃道:“云淇,公子来看你了……”
“云淇,你可知,这一年,我梦里见了他多少回,问了他多少回,他就是不肯告诉我他去了哪……”
“云淇,黄泉路上你可曾遇到你家将军?若是遇到,且帮我问他一问,他是往哪里转了生投了胎,给我一个准信,好叫我天黑莫错了路……”
公孙策仰头又是一碗酒尽,心中压抑苦楚只有年年今日才可相诉,眼眶微热,酸涩难当,却已是半滴泪都落不下来,胸中闷痛,“哇”的一口,竟是一口鲜血尽吐于碗中。
“庞统……你可知,我怕是撑不下去了……”
“庞统,若是阳间等不到你,我便只有去了奈何桥边等你,看看你是不是早喝了孟婆汤,忘了我们的旧约。”
林中微风阵阵,点点落花似雪,公孙策不觉间竟饮尽了坛中酒,恍恍惚惚间瞅着眼前的青湖竟是飘起几许雾气,再仔细一看,湖边竟是开满了朵朵白色的花儿。
公孙策心觉奇异,缓缓的朝着那片白花走了过去,湖色水光渐渐黯沉,愈发映的花如白雪,竟生魅惑,公孙策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影影绰绰,远远的看见一人白衣立在那里……
颤抖的伸出手,喃喃的唤了一声:“庞统……”
那人不语,只是向他伸出了手,公孙策心中豁然,清瘦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我终是……等到你了……”
一步步的朝那人走去,所过之处,终是落下点点泪水,滴落白色花瓣,刹时白花如同遇血,竟是变得鲜红艳丽,径自铺满了他来时之路……
……彼岸……往生……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