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line]短篇合集》楠小唄

1、向你走去的春天

　　方容国初次见到金力灿，是那一年的三月初，在挪威的沃斯小镇。那时，金力灿正站在沃斯酒馆的椅子上，热火朝天地跟酒馆里的人在赌冰。
　　酒馆的窗外就是挪威著名的哈当厄尔峡湾。长近半年的寒冬，近岸的海水早已冻结。沃斯人在冰面上搭建了一个巨大的三脚架，再在架上绑上缆绳，连结着岸边的巨型机械钟的挂摆。等到春天，冰面消融，流水一牵动缆绳拽停挂摆，时钟的指针就会静止在当下的时间。
　　在漫长的冬夜里，沃斯人最爱干的事，除了欣赏每每见到都会令人叹为观止的极光之外，就是在酒馆里下赌注，赌今年海水会在几月几日的几点几分几秒破冰。高纬地区的人们盼望着春天，竟能把大自然当作一场赌局。
　　“我赌3月31日！”
　　本来对赌冰并无关心、只是在窗边座位一边用餐一边欣赏着窗外峡湾景观的方容国，听到赌冰人群里传来这样一句喊声，条件反射般地回头看去。任何人听到自己的生日都会比较敏感，身为一个小说家的方容国就更是如此。回头一看，方容国发现在一群北欧金发壮汉中，有个黑发小子正嚷着一口不流利的英语，显得格外扎眼。
　　“啊，我也要押3月31日的！”人群中一个本地人说道。
　　“不行！！！！”黑发小子蹭地站到了椅子上，往桌上拍下了一个不明物体，“3月31日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押了！！！！”赌冰的人们开始惊呼起来，原来黑发小子押下的是自己的VISA卡！
　　这小子别是疯了吧？这是方容国和酒馆里的众人此时的一致想法。实际上，这个黑发小子——也就是金力灿，此时正在进行着一场失恋旅行，也就是说，他确实是疯了。
　　原本只是想在这个风景绝佳的峡湾酒馆坐坐，吃点东西之后就去选一个安静的地方进行写作，可这个黑发小子却引起了方容国的无限好奇。应该是自己的同胞、韩国人没错。很有可能是和自己一样，独自一人出来旅行。这次赌冰，不说他赌上了全部财产吧，但对于一个只身在海外的人来说也差不多了。要么他会赢、发一笔横财，要么他会输、变得一无所有，无论哪一种，都有可能成为自己下一步小说的素材。
　　因此，方容国想要好好观察一下他。
　　这样想着，方容国每天都来这个酒馆吃饭。不出所料，黑发小子是这个酒馆里的常客，也是每天都来。
　　他每天进门的时候，店长都会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哟，Kim，离31日又近了一天哟~”
　　“是啊，那天冰面一定会‘哗’地一下子全部裂开。我的直觉告诉我的。”黑发小子眯起弯弯的眼睛，露出微笑。
　　“祝上帝保佑你吧，Kim！”
　　听到他们的对话，方容国知道了这小子姓金。
　　“Mr.Bang，今天想要吃点什么？”来的次数多了，店长也早知道了方容国的姓氏。
　　点完餐店长回到吧台，继续和坐在吧台座的金先生聊天。聊着聊着金先生竟还回头朝着方容国这边看了一眼，把也正在看着吧台那边的方先生吓了一跳。
　　***
　　虽说是沃斯这个小小的镇子上难得一见的两个韩国人，可二位都是独自旅行，没个由头就一直没能搭上话。可那天晚上，金力灿不顾店长的劝说，猛灌了很多洋酒。酒嗝一打便开始两眼发直脸颊发烫说起胡话来。重要的是，金力灿喝了酒之后絮絮叨叨说的胡话都是韩语，店长听得满脸黑线，只得跑来向方容国寻求帮助，说自己在店里走不开，希望Mr.Bang能发扬一下同胞爱把Kim送回沃斯宾馆。
　　“店长，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个坏人？”方容国笑着问道，人已经站起来走到了吧台前。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还觉得你俩肯定能做朋友，我的直觉。”是这里的人受了这位金先生的影响，还是金先生受了这里人的影响，做什么都凭直觉。
　　方容国摇头无奈笑笑，把金力灿的手臂搭过自己肩膀，架着他回宾馆。一路上这小子嘴里一直碎碎念着一个女生的名字，还说着不要离开我之类的话，哦对，今天是白色情人节，难怪灌这么多酒。
　　还以为回到宾馆之后他能安生些，没想到他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那位前女友，拉着他在宾馆里开始撒酒疯。一会儿拉方容国去大堂的钢琴那儿噼里啪啦地弹不成调的情歌，一会儿又拉他回自己房间展示自己准备的惊喜EVENT。一进房间方容国吓了一跳，整个房间都是蜡烛彩带和气球。
　　白天的时候应该还没喝醉，清醒着干嘛为一个已经离开的人做这傻事呢？
　　看来这人真是个感情用事的小疯子。
　　怕他夜里一个不小心点了蜡烛烧伤自己，方容国把他安顿好在床上，自己就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
　　第二天早上起来，金力灿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吓得大叫一声，仔细看发现是方容国反而平静了下来。“你是每天都来酒馆吃饭的那个韩国人？”
　　方容国觉得这句问话挺有意思。如果反过来自己问他同样的话似乎也能成立。
　　“嗯是的。”不过方容国还是含笑答应了。
　　看到方容国的笑容，又看看自己的房间，金力灿意识到昨晚可能出了丑。“昨天是你把我送回来的？谢谢啊……我昨天啊，总有一种去了酒馆就能遇到她的感觉，所以就准备了这些，想要再努努力挽回她，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吧……”
　　“只是有这种感觉就准备了这么多？”
　　“是呀，我一向是凭着感觉行动的。”竟然回答得这么理所当然。所以才押了自己的VISA卡来赌冰啊。
　　“一直没机会互相认识一下呢，我叫金力灿。”
　　“啊，我叫方容国。”
　　“容国君是来旅游的？要在这里呆多久？”
　　“还没想好呆多久，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写些东西。”
　　“容国君是作家？好厉害！正好我也还要呆上一段时间呢，咱们两个在异乡也可以互相有些照应啦，真开心。”
　　说是互相照应，可当天金力灿就拉着自己去了酒馆，还向店主炫耀：“我们成了朋友。”
　　“那你应该要感谢我才对啊，Kim~”店主露出了不明所以的坏笑，还朝着身边的力灿做了个wink。怎么，他俩不会是想要拉我也来赌冰吧？方容国暗自心惊，过了几天发现没有才安心下来。
　　***
　　沃斯小镇宁静地伏在哈当厄尔峡湾的旁边，在这里居住的人们有着北欧特有的恬淡的日常。从峡湾港口向镇内望去，街巷延向高处，尖顶屋像是层层堆叠着排在街巷两侧，铺展在眼前。两个韩国人一起出现在街头漫步的时间越来越多，一定是春天来到、阳光越过了极圈、白天越来越长的缘故。
　　两人不再每天都去酒馆打发时间，而像是慢慢融入了小镇生活。早晨起来，到峡湾旁绕着巨型机械钟散步，看到今天冰面还是老样子，金力灿就安心了，拉着方容国去海鲜集市买海鲜回来煮面，或是去当地人的小市场里买些手工制作的日用品或装饰品。
　　每次路过街角的花店，店主的小儿子总会跑来把玫瑰花往金力灿的手里塞，金力灿刚要炸毛，方容国已经把零钱塞进小孩儿手里，小孩子被方容国摸摸头，满足地跑走了。
　　“干嘛要买啊？喏，你买的给你拿着。”没炸毛成功就转成了傲娇模式。
　　“给小孩子一点儿零花钱嘛~这是小孩子送你的，你就留着吧。”方容国呵呵地笑着。
　　小孩子吃到甜头就更爱找他俩。最后，每次都变成金力灿撅嘴赌气举着玫瑰花回到宾馆，方容国觉得孩子和力灿都很可爱。
　　***
　　阳光明媚的一天，两人刚好散步时发现一家明信片商店，就进去挑了一些精美的挪威风景照，在店里写着要寄给国内亲友的旅行赠言。
　　“真好看呐……”力灿举着明信片默默感叹着，“我也好想拍出这么好看的照片~”
　　“嗯？力灿喜欢摄影吗？”方容国闻言问道。两人在海外都没有手机可用，可挪威的景色这么美，方容国还偶尔拿出iTouch拍几张黑白照，却从未见过力灿拿出过手机或是相机之类的。
　　“嗯……算是吧。”力灿微笑点点头，举起手里正在写的明信片，突然转换了话题，“容国，你看，这是我一个很要好的弟弟，学跳舞的，很有天赋！不过啊，他超爱吃汉堡，我在他身上可是投资了很多呐~容国呢，在给谁写？”
　　“唔，是我一个学弟，他每天就只爱闷在家里玩游戏，是个典型的宅男。这次还想叫他一起过来旅行的，可他却想看世界看我的小说就够了。”
　　“那容国写的小说一定很棒啊~~”
　　“哪里哪里，只是一般啦。啊，我突然想起，还有这个人……”
　　两人在互相介绍着自己所牵挂的朋友以及亲人。这个瞬间，两个人都觉得，这是一个甚至能够折叠起来收藏进心窝的瞬间。两个人在这一刻都觉得，他们不再是两个在国外偶然相识的独立个体，连结着故乡世界的门扉在对方的身后缓缓展开。或许爱吃汉堡的弟弟和爱玩游戏的宅男也互相认识，或许回到首尔发现两人的住处像是在沃斯这边这么近。关于自己的未来是否还会有对方，是否会更加了解对方的世界，既茫然陌生又值得期待。
　　可是，当这一魔法的瞬间过去，方容国注意到，力灿多买出来一张明信片，写了一行名字又划掉放进包里。大概还是在想着那个她吧，方容国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
　　“对了，容国还没有女朋友吧？”
　　“还没……”本想回答自己是独身主义者，可在他面前似乎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真可惜呐，这么好的风景要是能和女朋友一起来看多好……”金力灿说着，露出一个强撑的微笑。
　　方容国想说这么好的风景也不如被风景映衬着的你，金力灿却叹了口气，像是要把心中所想的人彻底地呼出去。
　　***
　　“容国，咱们去那边的咖啡馆吧，我想喝冰美式了~”寄出了明信片，金力灿回复了往日的开朗，自然地拉住方容国的手，向着想去的咖啡馆行进。
　　“还这么冷喝什么冰美式啊？听我的，改喝热的好不好？”
　　“唔，那好吧……容国借我一本你的书看吧，这样你也可以专心写作啦~”
　　恰好包里有一本自己的书，隔着桌子丢给金力灿，他就真的像是有了毛线团的猫咪一样趴在桌面上专心地看了起来。
　　咖啡馆里萦绕着轻柔的音乐声和浓郁的咖啡香，没有完整的思路，方容国只是用笔在手帐上进行着随笔练习。
　　一个阶段写得差不多了，发现金力灿还是在出神地看着书。隐隐听见吸鼻子的声音，方容国突然想起这本是一个悲剧故事，有些后悔给他看。
　　轻轻叫声“力灿啊……”，对面的人抬起一双充满着泪水的小鹿眼，扁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天知道那一刻方容国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抑住想要起来俯身吻他的冲动。
　　***
　　哈当厄尔峡湾的冰在3月30日的晚上裂开了。
　　方容国和金力灿两个人晚饭后正在岸边散步，突然听到了“砰”的一声闷响。转头看去，静止了整个冬天的海面，没有任何前兆的，霎时化成了无数片巨大的浮冰，一起漂动起来。
　　那场面壮观极了，岸边的人都被这景象吸引，齐齐看向海面。还有更多的人从餐馆、商店里跑出来。金力灿也完全看傻了眼。
　　“容国……”金力灿揪住了方容国的外套下摆，“我完了！！我破产了！！”意识到自己赌错了破冰的时间，金力灿的脸皱成一团，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旁边有很多参加了破冰的本地人都在默默地向这边看，偏偏沃斯酒馆的店长也来到了岸边，还大声喊着“哟，Kim！！今天可不是31日哟！！”臊得金力灿一下子把脸埋进了方容国的怀里。
　　“好了好了，灿灿别哭，我来养你。”手臂虚搂着力灿的肩膀，方容国这话还故意用英语来说，引起了围观人群的一阵欢呼。金力灿脸烧得通红，撇开方容国一个人跑走了。
　　***
　　方容国一人在酒馆待到凌晨，回到房间没睡几个小时却听到了敲门声。
　　“容国！！快开门，我要给你个惊喜！！”
　　惊喜？！
　　方容国连滚带爬下床开门，顺便露出代表开心的牙龈笑，刚想说“其实我生日你也不用破费”，可递到眼前的却是一套登山服。
　　“这是……？”
　　“登山服啊，我在楼下店租的。真是的，昨天输的真是太扫兴了，容国陪我去爬山吧！”
　　“呃……好……”方容国条件反射地答应下来，就莫名地被金力灿拉到十公里外，挑战一座超级难爬的雪山。
　　“我还以为3月31日会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才孤注一掷，结果我的直觉竟然是错的！！！”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金力灿竟然还在碎碎念，不停地埋怨着。可怜在沃斯酒馆熬了半宿、和店长通宵讨论如何在今天借自己生日的机会向金力灿表白的方容国，累趴在雪山之巅。
　　***
　　错过了表白的机会方容国倒没觉得太过遗憾，只想两人反正还要住一段时间总会有机会，可店长却每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那天金力灿说要自己去钓鱼，剩方容国在酒馆里喝着酒赏着风景。突然一通电话打到酒馆，原来是韩国那边出版社的编辑，给宾馆打电话找他，宾馆知道他常来酒馆就直接告知了编辑沃斯酒馆的电话。编辑通知方容国——今天下午要到奥斯陆参加一个紧急采访，顺便参加一个文学研讨会。
　　来不及跑去通知金力灿，方容国在酒馆留下一个字条拜托店长转交，自己行李也不多，打包就走了。谁知道店长这家伙，等方容国离开之后，就把他留下的字条撕掉扔进了垃圾桶。
　　“容国！我今天钓到了一条大鱼！！”钓鱼回来的金力灿一进门就兴奋地嚷了起来。“咦？容国不在？”说好的在酒馆等着自己，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期待中的那个会冲过来夸自己好棒的人。
　　“店长，容国呢？”
　　“不知道啊，很早就走了。”
　　金力灿立刻丢下钓具和鱼就往宾馆跑。
　　敲了方容国的房门无人应。接着又跑到峡湾岸边、常去的咖啡馆，都没有看到方容国的身影。回到宾馆，问了工作人员，说是来了一通电话找他，他就打包行李走了。
　　金力灿一下子就颓然坐到了大堂的沙发上。
　　一连三天，金力灿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每天就呆呆坐在酒馆靠窗的座位上，出神地看着浮冰已经快要融尽的海面。
　　方容国回来时，还是拉着简单的一箱行李。下了船，习惯性地望向酒馆的窗口，就发现那里有个人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自己的方向。瞬间一股暖流从心脏涌遍全身。
　　拉着行李进到酒馆，想念了三天的人却错开眼神不看自己。
　　“力灿啊，我回来了。”
　　“你去了哪儿？”还是低着头看着别处，嘴里却生硬地问道。
　　方容国闻言抬头看向店长，店长却一脸无辜地转身走开了。
　　“出版社紧急叫我我去奥斯陆参加了一个研讨会。”方容国只好自己回答。
　　“我还以为你抛下我就一声不响地走了呢。”对面的人低声说着这话，眼泪竟然就随着话语从脸上流了下来。“还以为好不容易遇到珍惜的朋友，可是又怕被丢下了……啊我这是怎么了……”
　　“力灿，别哭啊，只是来不及才没通知你的。对不起……”丢下行李箱双手搂住力灿，用手指为他擦了眼泪。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最后力灿还是拨开了方容国的手，自己先回宾馆了。
　　“我不是留了字条吗？为什么没告诉他？”力灿走后，方容国开始找店长算账。
　　“拥抱，眼泪，不是更好嘛~”这店长不仅没有愧疚之意，反而还一脸坏笑，“他为了你，这几天几乎都没吃饭，快，把这个便当给他送去。”
　　“嘁……”方容国撇撇嘴，提着便当拉着行李转身走了。
　　珍惜的朋友……你竟然为我哭泣，为我吃不下饭，那么，还只是把我当做朋友吗？
　　***
　　拥抱过就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方容国回来之后虽然两人还是天天同进同出，可是却时而暧昧时而别扭。
　　“店长，昨天我和力灿去旁边小镇逛了逛。没想到他拿出单反来非要给我拍照，吓了我一跳。从没见过他拿相机，我还以为是他新买的呢~”一天金力灿又去钓鱼，剩方容国坐在吧台座和店长聊着天。
　　“什么？你说他拿出相机拍照？！”
　　“嗯对啊，怎么？”
　　“Bang，祝贺你！”
　　“到底什么啊？”方容国一头雾水。
　　“其实，Kim是专业摄影师。他刚来的时候，像头受伤的狮子，总是醉酒，还偶尔打架，刚开始还差点和我结下梁子。后来熟了，有一次他跟我说，因为他和前女友因为摄影而相识，前女友突然抛弃了他，他决定以后再也不碰相机了。”
　　“啊……所以才这么久都不见他拍照……那，祝贺我的意思是？”
　　“这说明，你或许可以向他表白了。”
　　***
　　从店长那里得知力灿的生日就在4月19日。方容国决定把上次自己生日时没能成行的生日晚餐在这次能够圆满，因此进行了更加精心充分的准备。
　　整个酒馆被方容国包下。属于两人的烛光晚餐让金力灿兴奋得两眼放光。
　　“哇，容国，这些都是为我的生日而准备的吗？”
　　“是啊~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对了，容国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嗯……已经过去了，是3月31日。”
　　“啊！3月31日！这不是我赌的破冰的日子吗？原来是你生日，怎么都不跟我说！唔，原来那真的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啊，看来我的直觉没错。”
　　“力灿，我的生日对你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吗？”
　　“是啊，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嘛~”
　　“灿……”作为一个前独身主义者，这是方容国第一次鼓起勇气来表白，“生日快乐。还有，我喜欢你。能在异国相遇我觉得真的是一种缘分。以后不管回韩国也好，周游世界也好，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来写小说，你来拍照。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容国，让我考虑一下可以吗？”低头沉默了很久，力灿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可以。”
　　结果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吃完晚餐，各自回了房间。说“晚安”后转身的那一刻，方容国总有一种再也见不到力灿的感觉。
　　***
　　彻夜未眠。一大早就跑去力灿的房间。无需敲门，因为房间的主人已经收拾东西离开，房门大敞着。
　　方容国的心瞬间凉了一半。走进房间，发现桌上押着一张照片，还有一封信。
　　“给容国：
　　转眼我来到沃斯已经三个多月了。从一开始的迷乱不堪到最后能够欣赏这里的美，到底还是托了认识了你的福。
　　知道吗？其实容国原本也是我的一个赌局。我和店长打的赌。
　　他第一眼见到你，就同我说我们会不和、会打架，我就偏说会和你成为好朋友，结果我赢了，赢回了我的VISA卡。
　　但是接下来的另一个赌局我又输了。他说，我会爱上你。他说中了。
　　昨天听到你的告白我真的很开心，可是一个人会在失恋之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幸福吗？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或许你对我的好感只是由于旅行途中的孤独感和新鲜感，
　　而我，却没办法再承受那种新鲜感过去后的失落与痛苦，像你上次无意的不告而别。
　　对不起，想了一晚上，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原谅我任性地不允许你再一声不响地离开，而我却没有勇气继续呆在你的身边。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在某处再次相遇，就在一起吧。
　　——力灿”
　　第一次表白遇到这样的结果，方容国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高兴这小子在信中说了喜欢自己，又难过他这样突然消失。两种心情交错着差点要把方容国逼疯。
　　拿着照片和信来到酒馆想问问店长会不会知道什么线索，店长却指着照片说：“傻瓜，这不就是！”
　　方容国这才仔细看这张照片，是一树淡粉色的染井吉野。“樱花啊，这有什么含义？”方容国还是不明白。
　　“Kim他就是专门拍摄樱花的摄影师。每年都会去不同的地方拍摄有特色的樱花。这是他给你的提示啊！你只要到有樱花的地方等着他不就好了？”店长似乎把这件事说得像是天气一样轻松。
　　“可是，全世界有这么多有樱花的地方，我……”
　　“Bang，要靠直觉，直觉！”店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天啊，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金力灿你这小子，是要我也来进行一场失恋旅行吗？可是虽然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在反应过来之前就立刻收拾行李退房，赶赴离自己所在地最近的赏樱圣地——瑞典的国王花园。
　　***
　　樱花盛放七天，一周之后风吹雪一般全部凋谢。
　　这七天里，方容国每天都是坐在国王花园的长椅上，注视着过往的人群。总是幻想着在力灿站在这片樱花树下的样子，还有几次上前认错了人。
　　等到国王花园的樱花全部凋谢，樱树抽出绿芽，方容国才终于死心，甚至连留下了和力灿回忆的沃斯都不想回，就直接回到了韩国。
　　还以为自己的这场初恋也不过是一场肤浅的旅途邂逅，融入日常生活后很快就会忘掉。可没想到自己之后写的小说里却再也无法出现春天的场景。因为在自己的心里，春天已经变成了金力灿，随着轰然一声冰面开裂来到，直到樱花开尽落英遍地。
　　那时，方容国才明白，自己原来比想象中的要更喜欢他。
　　每年只有春天樱花会开，所以我要抓住一年一次的这个短暂的机会在世界的某处重新遇见你。这不是你曾经的那种失恋旅行，而是一场等待与寻找的浪漫旅行，不是吗？
　　一年之后的春天，意外收到了沃斯酒馆店长的来信：“他今年会去云南看山樱。”什么啊？还带通风报信的？方容国立刻收拾行李到云南，可再次错过了金力灿。
　　两年之后，店长来信：“他今年要去五大湖。”方容国去了，结果又扑空。
　　甚至怀疑店长的消息都是怎么搞到的，可到第三年已经仲春，店长还不来信，方容国又有些失落。
　　一个人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发现新闻里正报道双蹊寺的樱花盛开。
　　盯着电视瞬间精神起来，方容国立刻穿上衣服开车前往。
　　双蹊寺十里樱花路，树下有很多甜蜜的情侣在散步合影。或许这次也要失落而归？方容国正想着，却看到在樱花路的尽头，那个举着相机正在朝这边拍照的身影。
　　金力灿……
　　怕再次认错没敢喊出口，对方却一下顿住，缓缓放下相机，露出微笑。
　　原来再次相遇是这么简单，又是那么难。
　　“怎么找到我的？”
　　“靠直觉。”
　　两个人相视一笑，拥抱在了一起。
　　***
　　——决定了，下一部小说，就叫“向你走去的春天”。
　　——决定了，下一次影展，就叫“向你走去的春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