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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千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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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将整个临州城笼得死气沉沉。逸心苑的正堂中,碗口大的烛火被秋风吹得或明或暗。阿姜将窗户放下,看向李媛道:“汪公公给捎了话出来,说咱们送去的几个宫女都很得主子喜欢,玉簪还得了皇上的宠,晋为采女。”
“玉簪?!”李媛皱眉道:“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儿熟悉。”
阿姜笑道:“小姐当然熟悉了,玉簪就是当年老爷在并州收留的那个小青儿,玉簪这个名字还是您当时的一句玩笑呢。”
李媛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是她,当时她骨瘦如柴,细手细脚的,所以我便总笑称她是根玉簪子。你居然找到她了,怎么样,小青儿现在可还是那么瘦弱?”
阿姜摇头,啧啧叹道:“人家可真是女大十八变,我让人把她从并州带来时,原没打算让她入宫,不过是想留下来伺候老爷,可没想到着丫头真是出落的水灵极了,全然不是当年那个枯瘦模样,不仅长得俊俏,而且身段……啧啧,真是玲珑有致!”
李媛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见见她了。”
阿姜点头:“玉簪也很想见见小姐呢,总说想报您和老爷的收养之恩。”
“等过阵子吧”,李媛叹了口气:“现在整日阴雨连绵的,我也不想到宫里走动。”
李媛说的隐晦,阿姜一听便懂了,她到门口窗前仔细听了听,然后压低声音道:“小姐,最近临州府出现了几桩怪事,我怀疑与你姐姐有关。”
“什么事情?”李媛抬起眼眸,目光有些紧张。
阿姜轻声低语:“听说临州周边几个乡郡都出现了产妇未足月便离奇生产的事情,可惜孩子都因为早产而没能活下来。”
李媛抖了抖嘴唇,神情又恨又哀:“早……早产也是常有的。”
阿姜知道她不愿相信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与皇后有关,可若真是皇后所为,她必须得让李媛知道她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到这儿,阿姜又说道:“这也就算了,最近几日还出现了孕妇被杀剖腹取子的事情,而且……而且……还都是正好怀胎七……”
“别说了!”李媛眼眶发红,不知是气愤的还是难过的,她咬着嘴唇颤声道:“自作孽不可活,姐姐啊姐姐,你如何才肯罢手!”
……
李茂大婚在即,骠骑大将军府专门为大婚修建了桐梓院给新人居住。因为婚礼的大事小情都是由李媛操办,所以李氏父子并不用太过上心,几日之间李忠义和李茂之间还算平和。
大婚前一日,李媛在大将军府中和费府确定了最终的礼仪流程。合上礼单,李媛闭眼长舒一口气,神情疲惫脸色苍白。
昭奕正好进来,看见李媛此状,心中涌起无尽哀怜,可惜想安慰却又不能,只好紧咬着牙转身打算悄声离开。不过脚步虽轻,心声却重,李媛睁开眼正好看见昭奕转身,她连忙下意识唤道:“昭奕叔叔”。
她自大婚之后便再没有如此亲切地唤过他,昭奕忍不住心动,一股温热顿时冲上眼眶,他定了定神,回头挤出了浅淡的笑容:“见你睡了,不想打扰。”
李媛苦笑:“明天就是我哥哥的婚礼,我哪儿睡得着,不过是休息片刻罢了。”
昭奕点头:“毕竟嫁娶不同,这阵子事情是多了些,希望明天以后会好一些”。
“以后?!”李媛目光恍惚了一瞬,旋即变得清醒:“以后如何以后再说吧,昭奕,明天将军府的守卫安防可都妥当了?”
昭奕点点头:“按你说的,明日大婚,要的是吉祥喜庆,明卫不易过多,因此我都安排了影卫,其中正堂是拜堂之地,所以安排的影卫最多。”
“那桐梓院呢?”
“桐梓院是新建,而且拜堂之后只有新人入住,不需要太多防守,所以我只安排了几人。”
李媛皱眉思量了半天,叹气道:“你说明日我姐姐可会亲临?”
昭奕疑惑道:“应该不会吧,皇后娘娘如此身份,怎么可能亲自回府?!再说明日就是婚宴了,就算要回府,内廷也应该先通知咱们。”
李媛叹了口气,扶住额角:“你说的极是。姐姐怎么可能回府呢,我现在脑子也有些乱,总之王府安危就拜托你了。”
昭奕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媛儿尽管放心吧,一切有我照应。”
……
晚饭时候,李忠义和李茂同桌而坐。桌上菜肴丰盛,还摆上了美酒。
李忠义端起了酒杯,叹声说道:“茂儿,明日成婚之后,你便是有家室的人了,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李茂神情晦暗,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多谢……多谢父亲!”
李忠义叹道:“我戎马征战了一辈子,这几天是咱们父子相处最多的日子。”
李茂端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自从被“软禁”以来,他们父子几乎形同陌路,虽然是他的婚典,但所有事情都由李媛张罗,就连将军府内的大小事宜父亲都托付给了昭奕,这让李茂觉得颜面扫地。不过此时此刻所有的愤怒都被内心的恐慌代替,若是准备宫里准备停当,那么明日也许……。
李忠义见他没说话,又接着说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每逢我又要离家,你总会哭闹地装作肚子疼,想让我多抱你一会儿,好误了行程。”
李茂被李忠义吓了一跳,情不自禁说道:“可惜父亲从未耽搁过,即便我真的腹痛难忍,也留不住您的脚步。”
李忠义语气低了很多:“先为臣,后为父。我既对国家尽忠,便只能愧对你们了。”
李茂忍不住冷笑出声,父亲这是在向自己赔礼道歉吗?!可惜已经晚了,他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只知道哭的孩子。再说道歉有什么用?父亲想为国尽忠,自己又何尝不想扬名立万?!可是现在呢,骠骑大将军唯一的儿子竟然是个废物!是个在父亲眼中甚至不如低贱士兵的逆子!他咽不下这口气,甚至觉得父亲此刻难得的亲切只不过是他这几日无所事事的玩味消遣。
越想李茂越发生气,他不想再和李忠义争辩,这样的争辩已经够多了,他端起酒杯,大声道:“父亲言重了,儿子现在……很好!”说完,他迫不及待地一口喝完酒杯中的烈酒,起身道:“明日还有一天的事情需要操持,父亲早些休息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李忠义似乎早有所料,安静地坐在那里,渐渐的,一颗浑浊又失望的眼泪在他的眼眶中翻滚着久久没有落下。
……
成安王府、逸心苑。
刘承身前的案上放着一个打开来的纯金盒子,上面缀满了耀眼的宝石。这是他们千挑万选,准备明日送给李茂的贺礼。旁边,李媛呆呆地望着窗外。
“媛儿,你在想什么?”刘承语气温和。
李媛没有转头,目光还是瞪着外面:“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你的母亲?”刘承走到她身后,伸手搭在她肩膀上:“据我所知,你一生下来母亲便去世了,你并未见过她啊?”
李媛语气哀伤:“我虽没见过我的母亲,但见过其他孩子的妈妈,想必天下间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体态丰腴又柔软,笑容坚定又绵长……”。
“你怎么了?”刘承扳过李媛的脸,这才发现她竟然满脸是泪:“媛儿,你怎么了?”成安王有些紧张地俯身在她面前,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媛如此无助伤心。
李媛颤声道:“没什么,明日就是哥哥大婚,许是触景生情,突然想到若是母亲还在,她定然高兴万分。”
刘承叹了口气:“别想这么多了,早点儿休息吧,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呢。”
李媛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是啊,还有好多事呢。”
刘承扶起李媛:“明日真不用我陪你回府照应?”
李媛摇头:“不必啦,王爷乃皇上兄长,身份尊贵,便是我李家位高权重,也没有王爷亲自参加臣下家婚的。还是等我哥哥进宫谢恩,皇上赐家宴的时候,您再见他们吧。”
刘承也不再多说,只是体贴说道:“那明日就辛苦你了,若是李府人手不够,你就把王府中的下人带过去。”
李媛点头:“多谢王爷。对了,天气乍冷,我给昭儿做了几身夹袄,不如明日王爷去送一趟?咱们也几日未去了,小心昭儿难过。”
刘承笑着点了点头:“好吧”。
蜡烛熄灭,床帐轻漫,可惜却没有耳鬓厮磨,没有鱼水之欢,李媛与刘承只是躺在床上各自转向一边。所有关于李家的筹谋,李媛从未对成安王吐露过半个字,就像刚才她让他去云居寺看昭儿一样,明显是在遮掩。其实成安王又何尝不是?!这几日他虽未插手李费联姻之事,却也没有闲着,听说这几日他时常与户部尚书明德往来,不知有何用意。李媛叹了口气,天下间如他俩一般各自筹谋、相互演戏的夫妻应该很少见吧?也罢,与其说自己不愿他掺和进来,不如说还并不信任他。他是刘姓皇族,她是李氏女,除了他此刻需要借助李家权势自保之外,他的立场与当今皇上无异。更何况他还说过“同父所生,同为刘姓,为何不可?!”这样的话。若有朝一日他真取而代之,那么对待李家,以李媛对他的了解,他只会更加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