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归离小乖

15、第十四章

　　第四日一早，城主大人蹑手蹑脚打开府门。外面天色尚暗，门庭前除却稀疏雨声，并不见人影。

　　他悄悄舒了口气，正准备溜出去，檐拱上却落下几滴雨，一道似若流火的袖摆拂风微动，回过神妤凰已经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拍了拍袖上的水渍，收起油纸伞，微笑，“城主大人早。”

　　城主大人伤心的扶住门石，“你什么时候堵在上面的？”

　　“大概寅时吧。”妤凰认真想了想，抖了抖伞上的水滴。

　　城主大人立刻识相的一跳三步远，妤凰依旧微笑，“您这是又要出门吗？”

　　一个“又”字明显加重语气。

　　“这个，今天天气甚...”抬头看天，一个好字在入目天际的沉沉阴云时梗在嗓子里，城主大人摸摸鼻子，有些消沉的闭了嘴。

　　“今天天气甚不好。”妤凰凉凉接了一句，表现自己心情也不大好。

　　她接连来了城主府三日都是碰壁，回复要么是城主大人采风去了，要么加固城池去了，甚至连寻友踏青这等借口都找了出来，实实在在令人咬牙切齿。

　　拿不到戏本子，丹陵老鸨没日没夜的唠叨，好不容易出现小仙官露了一次面就再也瞧不见影子，让她连好好瞻仰的机会都没有，尤其最近还总遇到冷着脸的某妖，想法设法逼她吃草她还反抗不了！

　　一桩桩一件件憋闷下来，心情简直差到极点。

　　妤凰很为难的皱起眉，“城主大人该不会没写完吧？”

　　城主大人只觉此刻阴云沉垂，叫人好不悚然。

　　凤妤凰那语气是她为难吗？分明就是为难他！

　　但听说她这段时间连连碰壁，和墨郇做邻居做的很不对付，心情估计也郁卒到一个境地。正面推拒不知她会不会把火烧到他的城主府，他只得笑了两声打起哈哈，“怎么可能没写完…”

　　其实他一个字都没写。丹陵几天前的确同他要个话本，但近来封魔结界不稳，他忙于修缮的同时还要设阵准备祭典，哪有充裕的时间。

　　平日拖延半月也是正常的，却不知这次为何催的那么急，偏偏还遣个这个臭丫头日日堵门，简直是厉鬼缠身，躲了四天都躲不掉。

　　说来治的了她的那个怎么也不管管，真那么放心他不会抽了她的神魂祭城？

　　城主大人满心郁卒，妤凰却松了口气，“既然已经写完，那就劳城主大人割爱了!”

　　这次就当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下回她绝不会轻易答应丹陵老鸨的请托，天知道她比厉鬼还缠人，一天有空缠问她三回。

　　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她自己跑一趟城主府，真不知她打的什么注意。

　　城主大人倒没注意妤凰的表情。一面走一面想找话题扯开此事，然而霉运当头，向来是一环扣一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天际依旧阴霾欲雨，临近中元节，总是这样沉滞的天气。

　　看不见的戾气自北城霜水河下蔓延而出，城主大人脚步一顿，低咒道，“就不能消停一会，有完没完！”

　　妤凰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怎么了？”

　　城主大人再没有同她解释的的空档，咬牙忍痛交代，“没什么，我还有事，书阁第三层往北第二个房间，里头靠墙的书柜里有几本加了扣锁的本子，你随便拿一本给丹陵。”

　　想想又补充一句，“不许多拿！”

　　那些是他这七万年来好不容易收集下来，最是珍藏的孤绝话本，一想到要落入丹陵手中排演，便心疼的滴血。

　　妤凰瞧城主大人那模样，纵然小气却难掩几分着急，也没有纠缠，只嘁了一声，“我知道了，城主大人让小竹衣看着我总可以了吧。”

　　城主大人点点头便着急离开，妤凰虽也奇怪，但听闻祈司祭典越近奇事便越多，城主想瞒着，那她也不好多问。

　　寻了小竹衣一道去书阁，书柜不难找，柜子里放着十几个锦盒，妤凰随意抽出一个打开，果然看见锦蓝封底的戏本子。暗紫色的摩诃空桑做成精致扣锁，上封倾娆二字，想来便是城主大人珍藏的戏本之一了。

　　将锦盒放回原处，妤凰只拿了话本，冲小竹衣扬了扬便要回去复命。小竹衣看她不仔细的模样，一路送她出门还不忘提醒，“妤凰姐姐小心些，别把城主大人的本子丢了。”

　　妤凰将话本揣到袖子里，笑嘻嘻道，“如果丢了会怎么样？会被大卸八块吗？”

　　小竹衣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种血腥的想法，当下便为城主大人辩驳，“城主大人仁善，怎么可能会大卸八块！”

　　妤凰连忙安抚脸色涨红的小竹衣，“说笑说笑，那都是怎么罚呢？”

　　小竹衣气消了些，却还是有点不开心道，“颜白哥哥是被罚守了一个月城门，生生是两天不能睡觉。”

　　妤凰安抚小竹衣的动作僵了僵。

　　颜白少年最是好脾气，平生唯一怨恨守城门。生生最爱变成颗圆滚滚的檐上石一天睡到晚，城主大人的罚法，简直比她想象的大卸八块还恶毒。

　　如果是她，妤凰思索一阵，大概会…断半年的戏本子吧。

　　念及这个后果，后背不禁凉了凉，揣着话本一脸端正严肃，像是揣着关乎身家性命的宝贝。

　　断了半年的戏本子？不如直接让她沉湖算了！

　　有心防护，一路上倒也平顺，回了且风吟，妤凰听着后苑传来的丝竹舞乐，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伸手去拿袖中的戏本。

　　她忙了好些天，终于能好好喝杯茶看本子，顺道补个…

　　那“眠”字刚从脑袋里冒出来，便瞬间停定在原处。

　　她全身僵了僵，又往袖子里掏了掏，空荡荡的，不可置信抖了抖衣袖，还是空荡荡的。

　　妤凰想也不想，转身便原路找回去，但城主府的门匾见了三次，仍是没寻到话本的踪影，倒是门前的那棵垂柳树，风吹着柳枝摇摆起舞，像是一堆诱人的戏本依依不舍同她告着别。

　　妤凰懊丧的坐在且风吟门前。

　　她觉得小竹衣的嘴巴一定开过光，简直说什么来什么。因他那句提醒，她一路都是小心翼翼，除了偶尔对一下路线，其他时间都是捏着本子，这样仔细竟然也会弄丢，果真天意如刀。

　　但如刀的天意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摇着缤纷羽扇的丹陵老鸨恰巧从且风吟里走出来，瞧见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很关切的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还没拿到戏本子吗？城主他太过分了，回回让你这么跑来跑去，我亲自去跟他说，保管给你出气！”

　　妤凰连缓一缓，想个借口，撒个小谎的机会都没有。

　　丹陵早不好心晚不好心，偏偏在这个时候好心，如果真让她跑去城主府给她出去，那不仅城主大人会断了她的戏本子，白跑一趟的丹陵也得活剐了她暴尸。

　　思来想去，已然没逼入绝境。

　　妤凰无奈，只好拉住丹陵的袖子，学着小竹衣看人的模样，可怜兮兮道，“丹陵姐姐，我一不小心，将城主大人的戏本子弄丢了。”

　　眼看丹陵目瞪口呆，怒气马上就要涌上来，妤凰连忙用最真挚诚恳的态度承认错误，并保证绝对任她驱使绝无二话，只求丹陵将这件事缓上一缓，让她想个解决的方案。

　　好在丹陵最是吃这套，听她前前后后招了供，虽然生气，却也在好好揉捏完她的脸后消去大半。
　　甚至还很贴心的放缓声音安慰，“是不是放在别处了，再好好找找，我帮你瞒个两三天也无事。”

　　妤凰摇摇头，已是哀莫大于心死，“那段路我找了三遍都没有，而且…而且我分明记得就在前面不远我还摸到了戏本子，只转个弯，它竟然就不见了！”

　　丹陵老鸨听完也很为难，“那倒不太好办了，这条街来来往往的妖精那么多，也不知会被谁捡去，若想瞒着城主大人，就不能大张旗鼓的找，私下里一个个问也不知要问道何年何月…”

　　说着，嘴角竟微扬起些许笑，好在妤凰垂头丧气没有瞧见，丹陵连忙以扇遮面，勉强压了下去，顺道同她出主意道，“要不然…我去探探那是个什么故事，你找个文采好的替你斟酌字句，重写一个来？”

　　妤凰觉得此计一点也不可行，终归是要在城主大人面前演出来的，他又不傻，是不是自己写的看不出吗？

　　丹陵老鸨一扇子敲向她的头，“笨，你没瞧见城主府里多少戏本子，他能每一句都记得才怪！”

　　妤凰仍旧不以为然，城主大人虽说不靠谱了些，但不得不承认，能有城主那般才华横溢，将一个平淡故事写的波折回转，唱词哀怨缠绵的人，辞休城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她又能找谁帮忙，丹陵老鸨这建议，和没建议一个样么。

　　丹陵老鸨眼看着妤凰希望之光又暗淡下去的模样，低声凑过来，“你不知道吗？你们族那个墨郇文采也很不错的，听说写过许多本子，也算得上才华横溢，你见着前几天来辞休城那老头了没，就是来请他写书的。”

　　妤凰狐疑的看向她，墨郇那冷峻无情的性子竟然写书？这简直和城主大人会穿女装一样不可思议！

　　丹陵老鸨料定了妤凰不相信，说实在话她也不相信，但圈套既然使到这种地步了，不把眼前这块朽木送到君上他面前去，真枉费她一番设计。

　　故而在心中默念三遍——君上他其实给别人写的是戏本！戏本！戏本！

　　再开口已经很笃定，“当然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妤凰虽然迟疑，却还是点点头，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好。

　　可求墨郇帮忙这件事，让她有些进退两难。墨郇同不同意还在其次，单就她对他的态度，一下从横眉冷对变成笑逐颜开，也不是个容易的过程。

　　但时间紧迫，已经不容她再酝酿一下感情。

　　妤凰赶鸭子上架似的敲开繁芜阁的大门，满脸都是视死如归的僵硬。

　　恰巧听见里面压抑的低咳声，妤凰忽然想起第一日见墨郇时，他那副苍白的面孔，寻到借机关心的苗头，简直是欢快的奔了进去。

　　“那个我刚刚听到你在咳，是不是伤还没有好啊？”

　　墨郇正在桌案前写字，上好的笔浸着饱满的墨，刚落在纸上，不晓得为何停了停，宣纸染下大片墨迹，他抬起头，看见是她也没什么表示，顺手将笔放下，示意她落座。

　　“你好像很开心？”

　　妤凰觉得来探病关怀的自己确实雀跃过了头，咳一声收拾好情绪，伪装了点沉痛开口，“没有的事，其实看你这样，我很伤心。”说着，很诚挚的凑过去，“城主大人有些药还不错，不如我帮你讨些来？”

　　她刚刚从城主府回来不久，这些天造访了无数次，也没想着要帮他讨一瓶药，此刻说这些完全是客套，说完了还有些后悔，万一他真的答应下来，她不是又要往城主府跑一趟？

　　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这个出门。

　　好在墨郇还算善解人意，掀起桌上的宣纸，选了一张重新铺好，“不必了。”说着，执笔沾了沾墨，“若没其他事，你可以先走。”

　　完全是赶人的意思，若不是有求于他，妤凰也没想多留，不过关心人还被人这样赶着出门，到还是头一回，语气当下也有点不好，“你这只妖怎么这样啊？”

　　对方漫不经心抬头，“我怎么样？”

　　卑鄙无耻恶劣！妤凰默默在心里骂了一边，对上他却笑意灿然，语气也学着大家闺秀般温温柔柔，“没有，你甚好，不过你既然有伤在身，便不宜这般操劳辛苦，要不要坐一坐，我帮你沏壶茶，嗑嗑瓜子看看风景什么的，嗯，你要觉得无聊，我还可以讲讲笑话。”

　　墨郇果然搁笔坐下，“那你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