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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然后穿过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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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
骸慢慢抬起手臂,云雀顺著他伸直的食指方向仰起脸。他们面前是高及穹顶的花窗玻璃,透进室内的月色正被折射成七彩,将他们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粼粼波光当中。
“画的是谁?”
“圣母和圣婴。”骸说。
从侧面,云雀悄悄看一眼蓝发少年的侧脸。只有这种时候他真正像个圣职者。六道骸的轮廓出乎意料地安静柔和,光线淌过他含笑的嘴角,滑进敞开的衣领。
“很漂亮吧。”
“……嗯。”
漂亮得——不像是这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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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穿过长夜。》
6918
原作 3:00am《ハチミツ》
原创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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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脊背顶在墙壁和木制的储物柜之间,冲撞和晃动之间柜顶的花瓶叮叮当当四下摇摆。吸血鬼衔著他的脖颈,双手伸过腋下,在背后交叉成十字架一般的形状。
一些易碎品终于失去平衡,正冲著他们头顶砸下来。他一个侧身携著云雀避开大大小小的危险,同时在旋转中伸手将它们接个正著,姿势像是跳双人舞。云雀头也不抬,凌乱的步法中他感到没进皮肤的牙尖似乎又向血管里推进了几毫米,忍不住阖上眼睛苦笑。
“呐,动作这么粗暴的话……碰掉了瓶瓶罐罐可是会把人吵醒的哦。”
回答他的是对方喉间锲而不舍的吞咽声。云雀的下颌硌在他的锁骨上,舌尖时不时叫人发痒地扫过咬合处的表面,吸血的时候他就像个不听话的孩子。当然,任性这点无论何时都是一以贯之。
双手仍然端著花瓶,骸找不到身子的著力点,凭空作出的高难度动作使他小腿有些发酸。热的,他的血,正在流过云雀的齿缝,把他们连成一体。他压下心底的叹息,视线穿过圣母像安详而脆弱的脸庞,在远处,战火席卷著山峦陆地,东征军的铁蹄正在踏过一望无际的金色田野。
“骸大人,清除异教徒和妖邪的命令已经下了。”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骸把十字架项链套在颈上,将它塞进衣服内侧,一阵凉意顺著胸口蔓延上来。
正在扫除的千种抬了头,沉默了一会说道:“请您这次最好谨慎一些,搞不好的话,连我们的逃犯身份也会暴露的……不是闹著玩。”
他明白千种指的是什麽。
“没关系。”
许久犬和千种才看见骸转过身来。那个神情与上次被他们警告时有所不同,六道骸已经不再做“适时抽身”一类的空头许诺。不是他们曾经在杀人越狱时看到过的那种波澜万丈的眼神,也有别于流浪和蛰伏时的空无一物,那双眼睛里,现在真正存在著某些东西。
“大不了就再逃走一次——反正上帝啊,早就把我们遗弃不管了吧。”
教会和军队的势力在逐渐逼近,从远处的村庄和城镇里逃向这里的种族不时带来破碎的消息,关于被钉上十字架焚烧的恐怖,关于披著主的慈悲外表下那些狰狞的野蛮。村民不敢收留那些危险的生灵,反倒是同样打著神圣幌子的小教堂变成了临时的避难所。他推开攀缠著尖刺蔷薇的铁门时,透过年久失修的吱吱呀呀,看见晨雾和夕照里那些被指控的女巫、狼人或者精灵。流亡的他们有玻璃一样闪闪发亮的眼睛,那通常来说有些毛骨悚然的场面使他想起之前月夜里的格子花窗,以及与他一起站在花窗下的美丽的吸血鬼。
“愿造物保佑你们。”
手指在胸前划出冠冕堂皇的符号,徒然搅起一阵空气的流动。他没资格做这种祈祷,而创造了这些邪恶与苦难的上天,同样没资格对他进行指责,他的每一世都活得如此大逆不道而肆无忌惮。
只有在晚上云雀会来找他,吸血鬼不喜欢阳光。骸愿意用幽会作为比喻,虽然只是他一厢情愿。战乱与肃清带来的骚动和群聚让云雀烦躁,每逢此时骸觉得自己似乎也被啃得更加用力,有点赌气的意味。
“又不是我的错?”
他听见云雀在百忙之中含糊地哼了一声作为应答。少年从后面气势汹汹地扑上来袭击,发现弥补不了身高差,扯著他的领子直往后拽,结果两个人都跌到草地上。
舒展开四肢,他肆意地靠在对方的身上,云雀被迫变成了跪坐的姿势,两手同样是环过骸的腋下,这次在他胸前交叠成一个十字。云雀埋著头吸血,骸把头枕到云雀肩上,仰著脸在天空中寻找北斗七星。
他想起经文画卷里那些祷告者受难者的形象,在干炙的土地上相似的跪坐俯仰。越过树梢看得见不远处教堂的几点灯光,他们的身下碾碎了成片深紫色的鸢尾花。过了一会他感到轻微的震动,尖牙已经退了出来,云雀的手没有松开,带著一丝腥甜的气息吹拂过他的鼻梁。
“你很重。”
被抱怨的人同样没有挪开的意思,一缕鲜血顺著后颈流向下,浸透他戴著的金属项链,在衬衣上染出一小朵花。
“你很温暖。”他答非所问,把自己的手放在云雀的手上,手臂组成的十字架对准在他的心脏。
“听说吸血鬼害怕这个?”
云雀拨弄了一下骸的项链坠子,闻言朝他犀利地一瞥。
“无稽之谈。”
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似的,他拉过项链,把银光锃亮的小十字放在嘴边咔嚓咔嚓地咬了两下。“像你这种冒牌神父才应该担心一下遭天谴。”
“kufufu。那恭弥害怕的是什么?”
“……那种东西我没有。”
“是吗。那就好。”
骸猜透了他的执拗强辩,却又像是有些惆怅。对云雀而言,如果他只是饱口腹之欲的对象,倒也省了给彼此增添无端的弱点。——但是,迪诺曾经告诉他的那个结论,骸依然希望得到确认。
喜欢的……不光是我的血吧?
他看著云雀站起身来走向来时的方向,凝视著背影,没有下决心问出这句话。
“骸。”
走到教堂门前时,月牙升到了中天。云雀回头等待他,整个人被镀上了一层清凉的银辉,他一阵失神,铁栅上的蔷薇刺破了他的指尖。
“嗯?”
“……你会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吗?”
他摸了摸脖子,“不然你的血液供应源怎么解决?”
原以为吸血鬼少年会干脆地顶一句“我没有你也行”,然而只是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见云雀恭弥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虽然接著立刻重新板起脸来。
“哼,只不过血好喝一丁点而已,别得意忘形。”
“只是稍微的自满哦。”他促狭一笑,摘下白蔷薇把它出其不意插到云雀的发际,再看著对方气急急地扯下来。
“等著!明天再跟你算帐……”
云雀回去的那天深夜,教会的军队包围了骸所在的教堂。
他是在塔楼上看见那一切的。火把照亮了村庄,恐惧的狂喜的得意的怀疑的,形形色色的人类的脸,村子里的人出卖了这包庇邪魔的尺寸之地,出卖了那些无依的祷告与无害的行骗。他在高塔的顶端惊醒,正看见教堂坍塌进一片疯狂的火光与叫喊。
烧啊。烧。
云雀恭弥永远不明白那是为什麽,吸血鬼应当是很轻盈的,为什麽他的步伐那么重那么重;为什麽教堂离他那么远,他仿佛用尽了力气也跑不到;为什麽明明是黑夜,却到处都是那么亮,那么亮,刺得他几乎要流下眼泪。
没有骸,没有骸,没有他的骸。
他像飞蛾扑进置自己于死地的滚烫,灰烬抽打著他的脸颊,破碎的圣母像散落进卷曲的火舌,彩色玻璃雪一样融化。他看见那个人曾经戴过的银质项链,被扯断,被践踏,被当作不洁之物抛向吞噬一切的燃烧中心。
那好像永远也灭不掉的火,是太阳痛苦的光芒。
『恭弥害怕的是什么?』
太亮了,太碍眼了,心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是谁……告密的是谁……”
他握紧拐子走向退缩的人群,齿间和指尖的寒光开始浮现难以自抑的屠戮欲望。蝼蚁之辈在吸血鬼真正的杀气面前噤若寒蝉,唯一的镇守者被他们亲手钉上十字架,已经没有人能拦住云雀恭弥,他的狂气失去了控制的界限。
火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了血。
腥热的液体不断喷溅到云雀的脸上身上,尖厉的嘶喊和哀求全部只是无意义的背景音,刀剑长矛敌不过那近乎恐怖的愤怒。他不再有知觉,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武器。
几个月后。
“呐,纲吉听说了吗?”
正在搬稻草的少年停住脚步,侧耳听著同伴们的议论。他的头发和晒干的稻草一样泛著暖洋洋的褐色。
“什麽?”
“就是吸血云灵的传言呀……附近有人见过他,据说曾经有一整个的村庄被他毁灭呢!!”
“哇啊……好恐怖……”
“没准哪天晚上就会来吃掉你哦~”
他们嬉笑闲谈推著推车走过庄园和教堂的钟塔。天色明朗,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花窗边的陌生的身影,唯独纲吉经过他身边时,听见耳边传过幻觉似的轻声念诵。
“狂风骤雨的初夏来到这世界……”
他诧异地扭过头去,却只剩下飒飒风声扑过窗棂。
狂风骤雨的初夏来到这世界
我们的出生伴随著深重的叹息
神明给你撕裂一切的尖牙与利爪
给我苍红色眼睛,黑色的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