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MMD]王子的人偶》水映圣

5、05

　　身体完全康复之后，生被允许在别墅内威尔斯为他安排的那间客房范围内活动。客房带有独立卫浴，解决个人问题方面不用担心。用餐时间由海尔莎带领他去一楼的餐厅，其余的时候他是不被允许踏出那个房间的。

　　而房间的衣柜里塞满了威尔斯让海尔莎去购置的衣物，主要分为庞克风和休闲风两类，色调基本都是黑白灰。客房内的家具不多，除衣柜外就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沙发椅。

　　生每天晚上很早就熄灯就寝，一直睡到第二天大天亮才会醒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浑身疲惫，睡得再多也不够。也许是因为以前在东江宅邸时，深夜总是要执行各式各样的任务而无法歇息，就算是假日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条件吧。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做的决定——留下来——是正确的。

　　然而除了睡觉吃饭，这些人类必须进行的活动之外，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在东江宅邸时，平时不是出席宴会，就是陪同应酬，每周还有一些东江安排下来的特殊课程，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情。而现在，他却只能望着窗外发呆，出神。威尔斯经常不在家，晚上很晚才回来，那次之后也没有与他有过多交流。他尝试过帮助海尔莎分担一些家务，却被严厉地拒绝了。至于黑鲁夏，生根本不知道他负责什么事务，更别提帮忙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自己像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无意义地抵抗，无意义地挣扎，最后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渐渐陷入自我厌恶的生决定在今天晚餐时再努力一下，在这之前先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来分散注意力。首先他把目标定在那张干净整洁的床上。蓦地，他像个顽皮的孩童一样一头栽进了平铺在表面那层柔软的棉被中，用力蹭来蹭去，手脚并用，把原本平展得像一张纸的棉被和床单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再重新把它们铺整齐，恢复原状。

　　就这样反复循环了几次，生意外地觉得这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弄乱一切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愉快感。不过他突然联想到了以前在东江宅邸时执行的任务，这让他又感到一阵恶心，便停下来思考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娱乐的了。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考。“用餐时间到了，请您随我移至餐厅。”

　　……来得真是时候……生不禁庆幸刚才那阵胡闹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之前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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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尔斯似乎对上下关系没有太多讲究，用餐时间一直都是和海尔莎还有黑鲁夏坐在同一张餐桌上，现在又多了一个生。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海尔莎、黑鲁夏和生三人一起吃饭，有时生已经准备洗漱熄灯了，还没有听到任何可能是威尔斯回来时的动静。

　　今天却是个例外。生跟着海尔莎到餐厅时，惊讶地发现威尔斯已经坐在餐椅上了。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生都在思考如何开口。他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想法，怎么样向威尔斯提出请求才有可能被接受。

　　实际上，他一向不擅长谈话与交际，尽管在东江宅邸受过相关培训，却总是不得要领。大概是因为，他害怕表达自己，恐惧让别人知道自己内心所想，那会让他觉得如同将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无法忍受，将心脏挖出来拱手让人一般无法想象。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尽力做到使大脑死亡，让情感消失。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不靠自我意志行动的木偶，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所承受的一切也毫无意义，因为他只是一具空壳，或者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属于东江的装饰品。

　　直到那一天。对，直到，终于有些微的光亮落进他所在的深渊。

　　为了这束希望之光，他不能再继续扮演一个木偶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之时，威尔斯已经吃完了盘中最后一根香肠，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准备起身离开餐桌。

　　“啊……呃……”

　　条件反射想要出声阻止他离开的生最后只是很小声地发出了几个意义不明的单音。但耳朵敏感的威尔斯没有放过这一细节。

　　“怎么了？生さん。”

　　“我……有话……”生欲言又止。他不安地瞟了瞟海尔莎和黑鲁夏，同时在脑海里搜索着合适的措词。

　　“那，去书房吧。”威尔斯看出了生的犹豫，提议道。生点点头，两人一起离开了餐厅。

　　“想说的是？”两人来到书房，威尔斯把门关好之后问道。

　　“我……想看书。”

　　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场，生索性就抛出了直球。他仔细思考过在这个地方能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不至于让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想来想去，也只有读书一途。也不知道威尔斯会不会同意，但是读书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利吧，毕竟又不可能凭借书本和知识就逃出这个别墅，生也暂时没有那个方面的打算……暂时。

　　“嗯……？您竟然主动提出请求，这可真是稀奇事呀。”威尔斯微微笑了笑，接着说道，“能告诉我理由吗？想看书的理由。”

　　生很清楚威尔斯不会轻易答应这个请求，而且谎言、迂回战术什么的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意义，生别无选择，只有说出实话。

　　“因为……没事可做。”生尽量注意了一下用词，如果直接说“无聊”，会让对方感到不舒服吧。

　　“哦？啊，也是呢。不像以前那样有堆起来像小山一样的任务可打发时间……对吧？”挑衅的话语刺痛了生的神经，他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回答。威尔斯像是料到了这个状况一般继续说下去，“这也怪我考虑不周。就算生さん再怎么没有感情没有欲望，也姑且是个人类，而不是人偶呢。”

　　威尔斯走到书架前，挑出了一本书，“没问题，我答应您这个请求。只要完成一个任务，您就可以每天从这个书房拿三本书到你的房间去看。啊……放心，不是那种任务，很简单的。”他将手上那本书递给生，“睡前拿着这本书来我的房间。”

　　生接过那本书，仔细观察了一下。封面是紫色色调，画着一个童话风的宫殿，中间站着一个戴着王冠穿着披风，看起来像王子一样的小人儿，手里抱着一个黑色长发的玩偶。

　　《王子的人偶》。

　　还真是耐人寻味的标题……呢。

　　生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现在的情绪，缓缓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洗完澡之后离睡觉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生简单擦拭了一下头发，就捧起那本书坐在床边读了起来。在看到标题的时候，一种冰冷蚀骨的寒意就在生全身上下游走。

　　人偶。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敏感而熟悉的词语。

　　【你啊，就像美丽的人偶一样。】

　　【真奇妙啊，竟然不会发出声音吗？简直就像不会说话的玩偶。】

　　【喂，死了吗！叫出声来啊！妈的！不会叫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娃娃呢。】

　　昔日噩梦般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些恶魔的耳语。生不禁微微喘起气来，心跳也有些加快。没事的，都过去了，不会再有那种事了……他努力在心底安慰自己，终于缓和了一些。

　　……威尔斯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答应下来。他的意图，看完这本书应该就会知道了。

　　敲门声却不适时地响起。接着隔着门生听到了海尔莎机械般的声音，“打扰了。主人让您现在立刻到他房间去。”

　　咦？这么快？明明吃完饭才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而已……生只好将书合上抱在怀里，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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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了敲房门，得到许可之后生轻轻推门进去，“打搅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威尔斯的房间。刚来的时候因为浑身是伤，也没什么机会到处走动，现在伤好了，却又被限制了行动，生甚至连客厅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提威尔斯的房间了。

　　意料之外地，这个房间的装潢与客房的装潢大同小异，黑白灰的主色调，大床，床头柜，茶几，沙发，开放式衣柜，落地灯，仅有的几件家具根本填不满这个将近100平米左右的房间，虽然这跟东江宅邸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房间的主人已经换好了睡衣，坐在沙发上，手里摊着一本厚厚的书。看到生已经进来之后，他合上书顺手放在茶几上，“欢迎。今天想早点睡，就提前让海尔莎叫你过来了……看样子，是刚洗完澡吗？”

　　生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浴袍，脖子上搭了一条用来擦头发的毛巾，而头发还湿答答地垂着，间或几滴水珠滑落。

　　“抱歉，我……”

　　“啊，没事。我记得……”说着，威尔斯站起身，走到床头柜前，弯下身寻找了一番。不一会儿他拿出一个白色的吹风机，在沙发附近插上了电源。“生さん，请坐在这里。”

　　现在受宠若惊这四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生内心的复杂感受。“我……自己吹……就可以了……”

　　“还请不要浪费时间呢。”威尔斯露出了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

　　带着对未知的恐惧，生战战兢兢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把怀里的书放在茶几上。他甚至有些后悔今天鼓起勇气去说什么我想看书。今天的威尔斯太奇怪了，生知道他表现得越温柔，充满善意，背后隐藏的恶意就越深不见底。但事已至此，无论对方要做什么，他都只有被动接受了。

　　于是生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身后的威尔斯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头发，用吹风机仔细吹干，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情人俯在耳边的呓语，让生抑制不住自己体内那奇怪的感觉。头发每被触碰一次，就有一种酥酥麻麻的东西占据了大脑，整个人都禁不住要浑身一颤。幸好生的忍耐力非同常人，他姑且还是成功地让自己自始至终保持同一个姿势。

　　吹风机的嗡嗡声在房内回响。

　　在生残存的模糊记忆中，小的时候威尔斯和托利普帮自己换过衣服，有时候也会喂东西吃，甚至嘴对嘴的情况也是有的。但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不会过多介意什么。那之后就一直被东江软禁在宅邸里，由女仆照顾起居，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威尔斯和托利普两人。

　　但是现在似乎有什么不同了。那个雷雨夜威尔斯吻上来时，生感到一阵很奇妙、却又难以言喻的情绪。不像面对那些人，对于威尔斯，他没有抗拒感，甚至很喜欢他唇上的触感。但是同时他也感到恐惧，惊慌，不知所措。

　　就像现在。虽然身体上本能地很享受威尔斯为自己吹头发，但心理上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嗯，这样应该可以了。”威尔斯关掉电源，将吹风机的线收起来放在一边，用手顺了顺生被吹乱的头发，“生さん的头发很柔软呢。跟苍叶さん的很像啊。”

　　……？！

　　生再也无法抑制住这股颤栗的冲动。他没有出声，没有动作，只是一瞬间微颤了一下。

　　“啊，生さん应该不认识苍叶さん的。抱歉，是我的自言自语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威尔斯会认识他。为什么会提起他。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回头，不能看他，好可怕。

　　“生さん？”

　　威尔斯那张挂着温柔笑容的面庞此刻近在咫尺。仅仅在这一瞬间，生似乎看到了他水绿色眼眸中的黑与灰。明明是那么明亮的颜色，却看起来像集合了所有负面情感一样杂糅，混乱。他低下头避免与威尔斯对视，继续保持沉默。

　　“那么，开始正题吧。”威尔斯将吹风机放回床头柜，掀开盖在床上的棉被躺了进去，上半身靠在靠枕上。“生さん的任务就是念故事书哦，很简单吧。”

　　“……啊？”

　　生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跟不上威尔斯的步调。念故事书？他给威尔斯念故事书吗？什……么？

　　“那本书很适合睡前读物哦，麻烦生さん了呢。”

　　……前后有逻辑关系吗？算了，如果只是念故事书而已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吧……生放弃了思考与挣扎，拿起了那本童话书。

　　“从前，有一个贤明的国王，统治着一片富饶的土地。人民生活幸福安康，大家都很喜欢这位国王。国王娶了一位美丽的邻国公主作王后，两人也很恩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王后迟迟没有产下子嗣，这件事一直困扰着两人。”

　　终于有一天，王后生下了一位健康的小王子。由于是国王的第一个孩子，王子受到所有人的宠爱与关注。他每天都要上各种各样的课程，以便成为出色的继承人。这样一来，王子几乎没有玩耍的时间，也没有一起玩耍的伙伴。

　　小小年纪的王子变得多愁善感，沉默寡言。直到他生日那天，他在送给自己的众多礼物盒之中，发现了一个人偶。这只人偶有普通人的手臂那么高，皮肤雪白，披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为什么会有人将人偶这种女孩子的玩具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一个男孩子呢？王子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人偶当做自己的朋友。

　　于是他为人偶做了一个小房间，吩咐女仆购置适合人偶用的小家具与衣服。仆人们起先劝导王子不要玩女孩子玩的东西，却被王子训斥了一番。对王子来说，人偶已经是王子的朋友，而不是玩具了。

　　每天清早起床，他会和人偶打招呼；每天上完课回到房间，他会把今天的课程内容告诉人偶；每当有了烦心事，他就向人偶倾诉；每天睡觉之前，他会和人偶说晚安。

　　然而人偶只是人偶，和人类不同，不会说话，不会回应。

　　王子陷入了更深的孤独之中。他愤怒地将人偶摔在地上，亲手毁掉了自己为人偶布置的房间。人偶静静地躺在地上，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开。感到了后悔的王子拾起了人偶，伤心地哭了起来。

　　‘呐，为什么你不能说话呢？为什么你不会动呢？为什么我这么过分地对待你，你还是不会有任何反应呢？拜托了，陪我说说话吧……’

　　王子将人偶紧紧抱在怀里，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在人偶身上。

　　这时，奇迹发生了。一束光包围了人偶，王子惊讶地看着怀中的人偶变成了与他看起来同岁的少女。

　　原来这是一只被诅咒了的人偶。这名少女是一个遥远国度的公主，由于个性骄纵惹怒了女巫，被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人偶。几经辗转偶然来到了王子的国家。

　　喜出望外的王子决定与公主结婚，最终两人幸福地度过了一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合上童话书，生只觉得口干舌燥。他看向躺在床上的威尔斯，对方看起来相当精神，一点儿没有入睡的意思。只是与刚才相比，脸上没有了那一如既往的微笑。

　　“您觉得为什么会发生奇迹？”威尔斯问。

　　“大概……是……王子的爱，感动了上帝……之类。”其实生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虎头蛇尾，有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也不清楚，就算是童话也没有这么敷衍的吧，与一般的童话相比实在是太逊色了。

　　“呵，生さん竟然也相信上帝吗？”

　　“不是相信……一般，童话里，都是这样的吧。”

　　“这不是一般的童话呢。”威尔斯又笑了起来，然而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算是□□吧。最后一页的后记上有最后的结局。”

　　最后的结局？不是已经可喜可贺了吗？生困惑地将书翻到最后一页，只见结尾处写着“其实最后的结局是，王子依旧像对待人偶一样对待公主，公主依旧是王子的人偶，两人‘幸福’地度过了一生。”

　　看到这意义不明的文字，生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不可理喻。”

　　“觉得荒谬吗？”怎料即使是那么小的声音却还是被威尔斯听见了。“我觉得很合理呢。人偶就算变成了人类也依旧只是人偶，不是吗？”

　　“……”

　　“我很喜欢这本书哦，它最精华的部分都在插图里了。这本书就送给生さん了，有时间可以仔细看看。”

　　说实话这种让人恶心的作品白送他他也不想要。生厌恶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威尔斯忽然打了个呵欠，“呼……有困意了呢。所以我说这是很好的睡前读物啊……辛苦了，生さん，你也回去休息吧？”

　　正好，生也不想再在这个房间多呆一秒。他拿着书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离开时，向威尔斯道了声“晚安”。

　　“晚安。”

　　这被低沉磁性的音色所渲染的道别，在生的耳中听起来却是来自地狱般的低语。